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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Number: 0007-06
第066章 我來了!

劉旭不在小酒館。

老遠看見門前旗杆上沒有茶旗酒幡的時候,夏潯並沒有多想,反而萌生了希望,如果真是劉旭擄走了小荻,他今天的確不可能再開張的。

可是等他趕到那家小酒館,卻見一道鐵將軍把門,夏潯下了馬前前後後搜索一番,最後撬開窗子鑽入室內搜了個底朝天,卻根本不見一個人影兒,他能確定,這裏是不存在秘室地窟一類的東西的。

馮西輝已經死了,張十三也死了,在四個人,劉旭幾乎可以說是地位最低的一個人,他不可能返回應天府,如果他想走,早在馮西輝死掉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走掉了,那麼他能去哪兒?小荻的失蹤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

夏潯繞著那座小酒店轉了許久,開始暴燥起來。

“他媽的,到底去哪了?”

夏潯狠狠一拳捶在牆上,手上傳來的痛楚讓他的頭腦猛地清醒過來。他在原地慢慢轉了兩圈,緩緩在臺階上坐下,輕輕搓著自己的臉,喃喃地道:“不能急,好好想一想,劉旭能去哪兒,他為什麼恰於此時離開了?此事與他是否真有關連?”

想了半天沒有頭緒,夏潯心一動,又換了一個思路:“劉旭被安排在這兒,作用是什麼?”

他馬上順著這個思路分析下去:“張十三做楊文軒的伴當,是為了就近監視他,也是為了方便行事;馮西輝呢,顯然是利用官方身分,盡可能地為他們的任務提供便利和保護;安立桐那個胖子,本來是他們最初選擇用以和齊王拉關係的人,可惜此人實在不堪造就,便順勢成了楊文軒在生意場上的夥伴,配合他行事。劉旭呢?劉旭在這南陽河畔開一家小店,對他們的任務能有什麼幫助?”

夏潯苦苦思索著,遠處草叢,循蹤追來的彭梓祺彎著腰,像一隻獵豹似的伏在草叢,悄悄地窺視著他的動靜。

想了許久,夏潯因為熬夜和焦慮而紅的雙眸漸漸亮起來了,他好像想到了什麼,猛地跳了起來。

小酒店周圍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被他轉悠遍了,沒有再檢查的價值。他向後退了退,四下張望著,小店前頭不遠處是一個小碼頭,碼頭右側有一排垂柳,柳下水面上拴著幾艘小船兒。酒館後面兩里多地,就是一個小村莊。河邊的沙灘路由此下去,大約五里地外就是一座橋,拐過那座橋就是一條官道,南下的官道。

夏潯眯了眯眼睛,舉步就要走向那座小村子,可他現碼頭右側的垂柳樹下有一個垂釣者,又改變了主意,向他走了過去。

垂楊柳下,有一截腐朽的樹幹半躺在水,一個老漢就坐在那枯乾上垂釣,河水輕輕拍打著岸邊,浪花兒堪堪吻到他的鞋底。夏潯走過去,在老漢身旁不遠處蹲下,拾起一片石子彈到水裏,狀似無聊地看了片刻,才道:“老丈是這村子裏的人嗎?”

垂釣老者瞟了他一眼,答道:“是啊,公子從哪兒來?”

夏潯道:“哦,我住在城裏,出來隨便走走。”

老漢笑笑說:“我們這個村子不在官道邊上,水路的行商客旅呢,因為馬上就進青州城了,也少有在這打尖的,所以有些冷清,難得公子興致好,跑到這兒來散心。”

夏潯應道:“是啊,我這人好靜,到這裏隨便走走,也不圖什麼,就是看看水、看看樹,看出一個心平氣和來也就是了。”

他探頭看看老人的魚簍,又道:“老丈釣了多久了,我瞧你這簍子裏才兩條巴掌大的小魚兒呀。”

老頭咧開沒牙的嘴巴笑起來:“嗨,一樣的,這不也是圖個清閒嘛,釣得著大魚是運氣,釣不著也就算了,這小魚兒拿回去讓老婆子燉口鮮湯,品個滋味兒也挺不錯的。”

“老丈豁達。”

夏潯贊了一聲,這才引入正題:“這小村子不大啊,你們都是靠種地過活嗎?”

老頭覺得這位公子挺對胃口,便咂巴咂巴嘴兒,跟他聊起來:“那可不成,這兒離城太近了,沒有地呀。你看見沒有,就那邊一小片地兒,平時種個菜什麼的還成。我們這村子,也就十幾戶人家,有一戶是專門種菜的,其他的,有的在城裏挑腳趕車,有的隨船跑貨,剩下幾戶兒,都是兒娶媳,媳生孫,孫再娶媳,家裏實在住不下,就近搬到這兒來,也好,山清水秀,清閒。”

“看老丈你身子骨還好,現在還做些事嗎?”

“呵呵,不做事吃什麼呀?我替衙門裏養著牲口呢,替官府養馬,不易呀,幸好老漢年輕的時候,是騾馬行裏專門侍弄牲口的,懂得門道,我養的馬不說驃肥體壯吧,也是精精神神的。”

夏潯精神一振:“養馬?老丈還真是有本事,馬要是養得好,也能賺回不少花銷,老丈養了幾匹馬?”

老漢笑道:“就一匹母馬,一匹馬駒,我這小門小戶的,養匹馬兒賺點小錢,只要侍弄好了,餵些新鮮草料就能應付,養多了照顧不過來,那得時不時的餵點豆餅兒才行,花費一下子就上去了,養不起呀。不過你還別說,我們村裏有個能人,人家養了四匹健馬,個個驃肥體壯的。”

夏潯雙眼一亮,急忙問道:“哦?那是什麼人家呀?”

老丈道:“村西頭老李家,老李頭又聾又啞,脾氣也古怪,不喜與人來往,住得和我們鄰居都遠,單獨圈了挺大一個院子。我瞧人家馬養的好,還特意想學學有啥門道,他是啞的,問不來啥,我就跟著看,看了一溜十三遭,嗨,哪有啥門道啊,人家就是有錢,餵的好,天天鮮草料兒外加豆餅子,每天早晚再遛遛馬,還能養不好?”

“哦,那倒是的,老丈養馬憑的本事,可本事再大也比不得人家用錢砸呀!”

老人頓生知音之感,連聲道:“就是,可不說呢。”

夏潯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絲令人心悸的笑容:“我去別處走走,老丈別急,我相信你一定能釣到大魚!”

老漢笑起來:“呵呵,那就借你吉言嘍。”

夏潯轉身,向那小村莊走去,老漢甩鈎入水,魚漂幾度沉浮。

※※※※※※※※※※※※※※※※※※※※※※※※

一片指甲硬生生地拔了下來,指端血肉模糊,小荻痛苦地蜷曲著手指,鮮紅的血和已乾涸變黑的血痂讓她那本來蔥嫩的小手看起來就像一截變形的樹根。

她的額頭髮絲凌亂,豆粒大的汗珠順著打綹的頭髮一顆顆地落下來,迅被她臉頰上的血跡染成了紅色,可她已漸漸失去神韻的雙眸,卻只有倔強和仇恨的目光。

劉旭氣極敗壞,再用酷刑的話,這個稚弱的小姑娘很可能就沒命撐下去了,可她居然仍不肯低頭。

劉旭像隻困獸似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突然,他返身撲到小荻身邊,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嘶聲吼道:“你不說?你還不說?你這個蠢女人,你以為你維護的是誰?嘿嘿,你真以為他是你家少爺?”

小荻冷冷地看著他,好像看著一個瘋子。

劉旭唾沫橫飛地道:“蠢丫頭,你的少爺,上次帶著聽香去雲河鎮避暑的時候,就已死在刺客刀下了,現在這個楊文軒是冒牌貨,冒牌貨,你懂嗎?因為他和楊文軒長得一模一樣,張十三、馮檢校才與我等核計,把他弄了來冒充你家少爺。”

小荻的雙眸驀地張大了,用驚駭不信的目光看著他。

劉旭冷笑道:“我告訴你吧,我是錦衣衛!錦衣衛你聽說過吧?張十三、馮檢校,和我一樣,我們都是錦衣衛,我們到青州秘密辦差,需要一個本地人幫忙,這才選擇了你家少爺,因為有我們的幫助,你家少爺才在短短幾年間大發橫財。可他死了,莫名其妙地讓人宰了,沒辦法,我們只好弄來一個假貨!”

小荻的雙眼越睜越大,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看得出,她很想問個究竟,或者反駁劉旭的荒唐,可她塞著嘴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劉旭咬牙切齒地獰笑:“你以為楊文軒為什麼匆匆從雲河鎮離開去了卸石棚?因為張十三需要時間教這個假貨真正的楊文軒應該知道的事情!你以為聽香為什麼落水而死?因為她知道真正的楊文軒已經死了,所以她得死,否則我們找來的這個冒牌貨就沒辦法騙人。”

小荻的臉色本來就一片灰敗,這是氣色更是差到了極點,她想起了少爺從卸石棚寨剛回來時,她心攸然閃過的那種陌生人的感覺;她想起了她第二天陪少爺逛街時,少爺一反常態的沒有走在她的前面,反而常常落在她的後面,不時開玩笑地問起各條街巷的名稱,好像他根本不認識路;她想起從那以後和少爺相處時,少爺時不時會露出的一些生疏;還有……還有他愛吃的菜,似乎就是從那時候起,口味與以前大不同了……

看著小荻震駭的表情,劉旭冷笑道:“你相信了是嗎?你知道這個假楊文軒叫什麼?他叫夏潯,他本來只是湖州南潯小葉兒村的一個普通百姓,我們本來是想利用他給我們辦事的,可是蹊蹺的很,他剛回青州,第二天張十三就死了……”

小荻腦海攸然閃過夏潯鬼鬼祟祟潛入冰窖的畫面,儘管她仍然沒有想到這和張十三的死有什麼關聯,但是少爺這樣反常的行為,再加上劉旭這番話……

劉旭惡狠狠地道:“張十三死了,他就得受馮檢校指揮,馮檢校是我錦衣衛的總旗官,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他手裏還握有夏潯冒名頂替楊文軒的證據,結果……馮總旗也死了,人死了不說,他的家還被燒成了灰燼,那證據就算是鐵鑄的都燒化了,何況是一張紙。誰有理由做這些事?只有夏潯!”



第067章 哥,你是少爺?

劉旭的聲音柔和下來,誘惑地道:“小丫頭,你有什麼理由護著這麼一個冒牌貨呢?如果殺死十三郎和馮總旗的人真的是他,那麼他就是想把所有阻礙他變成楊文軒的人統統殺掉,才好放心地享用那榮華富貴。那麼,你,還有你爹、你母親,你們早晚也會死在他的手上!”

小荻拼命地搖頭,她不相信,她不願相信,不願相信親哥哥一般的少爺竟已死了,不願意相信現在這個對她很好的少爺竟是個假貨,他對自己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他只是一條披著人皮的狼。

不知不覺,淚水奪眶而出,小荻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她就是想哭,也許是因為悲傷,也許是因為恐懼。

淚眼模糊,以致眼前的人物景象都模模糊糊影影綽綽的。她沒有注意到,有個身影已悄悄閃進房來,鬼魅般地站到了劉旭的身後。

模糊之,她忽然現劉旭的一個頭變成了兩個頭,然後就聽呃地一聲,劉旭的雙手揮舞起來,好像要拂去什麼。小荻眨眨眼,眨去淚水,就見少爺正站在那個惡人身後,胳膊緊緊地箍住了那個惡人的喉嚨,勒得他臉色紫。

小荻忍不住驚喜地叫道:“少爺!”

剛剛叫完,她忽地想起劉旭剛剛說過的話,禁不住心頭一寒,又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本應是她少爺的男人。

“劉掌櫃的,你說完了嗎?”

夏潯站在劉掌櫃身後冷冷地說道,他的目光落在小荻身上,一看到小荻渾身血污的樣子,夏潯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好心疼!他的眸中迅速溢起憤怒的火焰,那隻手臂勒得更緊了,他的手更向劉掌櫃腰間探去,那裏插著一柄牛耳尖刀。

劉旭拚命地掰著夏潯鋼鐵般有力的臂膀,雙眼突出,嘶聲叫道:“你……是你?你怎麼可能……懷疑我?怎麼可能……找到這兒來……”

“我懷疑你,是因為你太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懷疑,或者說,是因為你根本沒把我放到眼裏。找到這兒來,是因為你比豬還蠢。”

夏潯說著,從劉旭腰間慢慢抽出了那柄鋒利的牛耳尖刀,二話不說便往他腰間狠狠一攮,一捅到底。

劉旭的雙眼驀然凸了出來,眼露出了驚恐絕望的神色……

馮西輝在這裏開店,把劉旭安排在這兒,到底能起什麼作用?

夏潯站在馮西輝的角度思考了許久,只想到了一種可能:“預埋退路。”

既然他們幹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就一定會擔心被人識破,以馮西輝的小心和沉穩,他一定會安排退路。既然要安排退路,他們就需要一個匿身之所,還需要便捷的逃跑工具。南地多乘船,北地多乘馬,想要逃得快,他們就需要馬。

循著這個分析結果,夏潯就想問問村有沒有養馬的人家,當他聽到河畔垂釣老漢的一番話後,立即趕到村子裏來,繞過被馮總旗他們雇來養馬的、那個住在前院的又聾又啞的老李頭,再趕到後院馬房,不出所料,果然找到了。

這一刀深深地攮至柄部,夏潯慢慢鬆開刀柄,掀起劉旭短褐的後擺,纏在刀柄上,握緊,然後慢慢旋動刀柄,劉旭就像上緊了條的機器人,雙眼驀地張大,雙手、雙腳、腰部,都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拼命地抽搐起來。

由於喉嚨被夏潯緊緊地扼著,他叫不出聲音,只能嘶嘶地出氣,然後又變成呃呃的抽氣,最後一股股的鮮血從嘴裏汩汩地向外湧,他的腹腔內部被夏潯手的刀一點點地攪動著,五腑六臟、心肝脾肺腎,被一點點攪得稀爛。

他終於知道一柄刀子在身體裏攪來攪去的是什麼滋味兒了,他施刑在小荻身上時,只知道她痛苦不堪,直到這種酷刑施之於他的身上時,他才知道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到底是什麼樣的,他寧可馬上死,也不願受這樣的罪,可他偏偏沒有那麼快斷氣。

小荻驚恐地瞪大眼睛,被夏潯施虐般的殘酷手段給嚇住了。

刀子旋轉了一圈又一圈,劉旭的腹腔內部已經被絞成了一團肉泥,就連後腰都旋出了一個大洞,血浸透了他的衣袍,在他雙腿之間淅淅瀝瀝地往下淌,迅積成了一個小血窪,劉旭的脖子機械性地抽搐了幾下,軟軟地向旁邊一歪,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夏潯像丟一截破麻袋似的,把他的屍體狠狠搡到一邊,趕到小荻身邊,惶恐而心疼地叫:“小荻!”

他一把扯下小荻口已被咬爛的那團布,接著就要去解她身上的繩索,為了忍受痛楚,小荻竭力地掙扎,繩索已經陷入肉,夏潯看了竟然不敢下手,他扭頭一望,忙去劉旭腰間拔出了那柄刀,盯著那柄血淋淋的尖刀,小荻忽然虛弱而清晰地問道:“少爺,你……是來救我的?”

夏潯詫然止步,說道:“當然!”

小荻的目光慢慢移到他的臉上,緩緩地道:“那現在呢,你是不是該殺了我?”

夏潯的臉色一下子灰敗下來,默然許久,他才澀然問道:“你……相信他說的話?”

小荻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一字字地道:“我不信,我要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我的少爺?你說是,我、就、信!”

夏潯慢慢抬起眼睛,與小荻對視著,漸漸的,他的目光遊移起來。

他說不出口,他本以為說一個“是”很容易,可他就是說不出口。為了保住這個身份,他可以冒著奇險,一連殺了兩個錦衣衛,可是面對著小荻那雙滿是血絲和淚痕的眼睛,面對著她那憔悴的模樣,他根本沒有撒謊的勇氣。

“要冒充一個人,原來竟是這麼難,終於,我在青州的這段日子要結束了。”

夏潯黯然想著,黯然舉起了刀。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的動作,小荻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帶血的刀舉起來,卻並沒有刺進她的身體,刀鋒閃落,割斷的是綁住她身體上的繩索。

繩索一斷,小荻便雙膝一軟向地上滑去,夏潯趕緊架住她,看到她身上的傷勢,痛惜地道:“我背你回去。”

矮身藏在窗外,只是微微探頭窺視著室內動靜的彭梓祺,慢慢鬆開了攥緊刀柄的手,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盯著夏潯。

小荻也在盯著夏潯,很意外地看著他,然後問道:“我家少爺,是不是真的死了?”

“是!”

“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

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小荻抽泣著問:“那個人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們真的是錦衣衛?”

“是!”

“那你……你真是他們找來的……”

“是!”

夏潯吁了口氣,澀然道:“你傷的很重,不要問那麼多了,我……送你回去,你爹娘很擔心你。”

小荻低下頭,又微微揚起,含淚的眸子凝睇著他,問道:“然後呢?你打算什麼辦?”

“我?”

夏潯沉默片刻,苦笑一聲道:“錦衣衛會追殺我,官府也會行通緝我。我自然是要走的,改頭換面,逃之夭夭。身如巢燕年年客,心羨遊僧處處家,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吧。”

小荻執著地問:“那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呢?現在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殺了我,還可以推到那個惡人身上,你還是楊家少爺,他不是說,能證明你身份的東西已經燒掉了嗎?”

夏潯不說話,小荻又問:“你不殺我,那你知不知道只要我肯出面指證,你就會被官府抓去砍頭?”

夏潯苦笑著伸出手,小荻微動,想要閃避,卻最終沒有動彈。夏潯的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憐惜而溫柔。他輕輕拂開小荻臉頰上一綹被血水和汗水粘住的頭髮,柔聲道:“真是個喜歡糾結的孩子,傻兮兮的小丫頭,你到底想證明什麼呢?”

小荻不說話,眼淚卻不爭氣地往下流。

夏潯頹然道:“好吧,你既然不喜歡我碰你……,要不……你先歇在這兒,我去送信,馬上就會有人來接你。”

他向小荻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慢慢放開手,低聲道:“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走了,你保重。”

小荻的眼淚流得更快、更急,她淚眼模糊地看著夏潯,看著他倒退著,一步一步走到門口,眼看就要邁出門去,忽然尖叫一聲道:“你不要走!”

她想追上去,結果卻是一個踉蹌,險險摔在地上,就差那麼一刹,她的身子穩穩地落在了夏潯的臂膀之,這一碰,身上的傷處讓她疼得又是一聲呻吟。

夏潯急道:“小荻,你怎麼樣。”

小荻搖搖頭,那雙滿是血污的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衫,她的雙臂滿是傷痕,皮下肌肉都被那種古怪的刑器破壞了,稍稍使力就痛楚難當,可她仍然揪得相當用力,似乎一撒手他就會跑掉。

小荻哭泣道:“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你走了,誰去找出那個兇手,為我家少爺報仇?你走了,誰為少爺衣錦還鄉,完成老爺和少爺一生的夙願! 你走了,我家怎麼辦?你走了,我怎麼辦?你,不能走!”

夏潯呆住,呆了許久許久,那呆滯的表情變成了不可置信的狂喜:“小荻,你……你是說……”

看著夏潯背著小荻走遠,彭梓祺從房山牆處慢慢閃了出來:“他不是楊文軒!他竟然是個冒牌貨!”

這個消息震撼著她的心靈,回想著她與夏潯相識以來種種,彭梓祺有種做夢般的感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突然變得很輕鬆,很愉快。

“我該怎麼辦?”

只想了不到一秒鐘,她就找到了答案,彭梓祺用掌背一蹭鼻子,理直氣壯地想:“只要他不是楊旭,只要他不幹傷天害理的事,管他殺人放火呢,我們家不就是殺人放火的世家嗎?”

彭梓祺舉步欲走,一扭頭看看剛被夏潯草草佈置過的現場,想起方才二人在房計議的那番說辭,不禁搖了搖頭:“到底不是江湖人,還是嫩了些,這樣的佈置怎能瞞得住那些公門循吏,還得本姑娘幫忙。”

彭大姑娘抬腿進門,歡歡喜喜地給夏潯揩屁股去了。



第068章 蜜意柔情

“少爺,不用啦……”

小荻害羞的叫,還是那個從小叫慣了的稱呼,可是不知怎地,叫的還是一模一樣的那個人,以前叫他少爺,其實心裏是當成哥哥。現在叫他少爺,他……似乎就是少爺。

“那怎麼成,你現在不方便,就由我來給你梳櫳,等你養好了傷,再天天給我梳櫳吧。”

夏潯拿著梳子,輕輕給她梳理著頭髮,一句話沒說完,他的唇邊已經露出了促狹的笑容。小荻現在已經知道梳櫳的另一層含意是什麼了,聽夏潯這麼一說,窘得她只想躲到被單底下。只是她要動動身子實在困難的很,已經過了好幾天,她的傷勢離癒合還早得很。

她的雙臂被白色的繃帶纏得細細密密的,那是夏潯親手為她包紮的,每天換藥也都是夏潯親手去做。她身上到處都有傷痕,雙臂的傷勢尤其嚴重,那種傘骨狀的銀針,把她的皮下肌肉組織徹底破壞了,只能剜出爛肉,敷上藥膏,等著重新長出新肌,要不然裏邊的碎肉會凝結成肌肉瘤,不止影響美觀,甚至影響她今後的活動。

這樣的痛苦,她都忍受下來了,可是已經過了七八天了,她還是適應不了夏潯對她的侍候,她忸怩地道:“梳什麼櫳呀,是……是梳頭。”

夏潯眨眨眼,逗她道:“不是你說的嘛,梳頭就是梳櫳。”

小荻紅著臉吃吃地強辯:“平……平時口頭語,都只說梳頭的。”

夏潯笑道:“好吧,咱們說的時候就是梳頭,寫在紙上再叫梳櫳。”

小荻輕啐一口道:“賴皮,人家不跟你說了。”

她的臉頰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原本粉嫩的嘴唇顏色也淡淡的,只是因為夏潯的逗弄,臉頰上微微泛起些血色,那一頭長髮打散了披在肩上,額前瀏海淺遮細眉,身上一襲寬鬆柔軟的月白色小衣,看起來柔婉可愛,楚楚可憐。

肖家娘子在窗外探頭探腦地往裏邊看看,欣喜地一笑,躡手躡腳地走開了。

“好啦,頭髮梳好了,看,現在可愛多了。”

夏潯一贊,小荻便露出了甜笑,但是一看到夏潯端起了藥碗,她的小臉立即垮下來,亮晶晶的大眼睛用一種哀求的目光乞憐地看向夏潯,夏潯不為所動,板起臉道:“你說要放糖,糖已經放了。你說要涼了以後再說,現在已經涼了,還找什麼藉口,張嘴!”

“少爺……”

“張嘴!”

小荻委曲地扁扁嘴,無可奈何地張開,讓他把一勺苦苦的湯藥遞進嘴裏。

“好苦……”

小荻痛不欲生地叫,在夏潯軟硬兼施的哄騙之下,這一碗藥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算是喝光。

“好啦,你先躺下歇歇。”夏潯放下藥碗,給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就要出去。

小荻明亮的大眼看著他,忽然說道:“少爺……”

“唔?”

“我聽爹說……”

小荻把下巴埋進被子,身子往下縮,只露出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我聽爹說,我失蹤以後,少爺懸賞五千貫找我的下落?”

夏潯挑了挑眉:“怎麼?”

“沒……沒什麼……”

小荻期期艾艾地說,輕輕垂下眼簾,長長的眼睫毛覆住了眼睛,柔柔地歎息:“五千貫啊,人家……人家哪值那麼多錢,都能買下好幾百個小荻了……”

夏潯好笑地道:“那你說,你值多少錢?”

小荻很認真地計算一番,答道:“十……十五貫,應該賣得出去吧?”

夏潯看著她沒有說話,小荻心虛起來:“唔……,雖……雖然我不會做飯,不會做女紅,可我……我做事很勤快啊,總不至於連十五貫的價錢都賣不上吧?要不……要不十三貫,不能再低了……”

夏潯噗哧一笑,俯下身,在她鼻頭上輕輕一刮,柔聲道:“你呀,是我心裏的無價之寶,別人出多少錢,我都不賣的。”

小荻的臉又紅了,心裏卻甜滋滋的。

夏潯轉身走到門口,小荻又叫:“少爺!”

“嗯?”

小荻擔心地看著他:“那個人……,會不會還有人來找你的麻煩?”

夏潯的臉色迅地暗了一下,隨即又變成了輕鬆的微笑:“這些日子,守在你旁邊時,我一直在看書。我在書裏面看到了這樣一句話,很有道理。”

“什麼話?”

“為人驅使者為奴,為人尊處者為客,不能立足者為暫客,能立足者為久客,客久而不能主事者為賤客,能主事則可漸握機要,而為主矣。故反客為主之局:第—步須爭客位;第二步須乘隙;第三步須插足;第四步須握機;第五步乃為主。為主,則並人之軍矣;此漸進之謀也。”

小荻茫然道:“什麼意思?”

夏潯微笑道:“意思就是說,客人做得好,就能凌駕於主人之上。”

夏潯舉步出門,剛邁出一條腿,小荻又叫:“少爺!”

“嗯?”

小荻露出一口小白牙,甜甜一笑:“沒事啦,少爺。”

夏潯也是一笑。

※※※※※※※※※※※※※※※※※※※※※※※※

殺死劉旭,救回小荻。

小荻失蹤的消息此前已傳遍青州,她被救回來了,對劉旭之死就得有個交待,不管他交待了什麼,官府肯定是要去查證的,倉促之前想胡亂編個消息怎麼能夠瞞人,這一回是突發事件,救人要緊,不能瞻前顧後左思右想,所以也就註定了不能如張十三、馮西輝之死那般遮掩過去。

既然如此,夏潯乾脆把事情鬧大,帶了小荻回青州後,一口咬定就是這個劉掌櫃綁架了小荻勒索錢財,他趕去救人,爭鬥之際把劉旭殺死。

知府老爺、判官老爺很爽快地接受了這個答案,因為這兩位老爺正要忙著去濟南。

青州近來生的一連串重大治安案件,把濟南布政使司、濟南提刑按察使司的兩位大老爺都激怒了,兩位大人聯合下達命令,勒令知府和州判兩位大人立即滾去濟南府聽候垂詢,如今案子既然在案第二天就破了,多少也算一樁功勞。

搪塞了官府這邊,夏潯馬上去找安立桐。他已經打好了腹稿,決定對安立桐說一番半真半假的話,假有真,才能迷惑人。他準備告訴安立桐,劉旭懷疑他與十三郎、馮總旗之死有關,因此綁架了小荻,想要抓他的痛腳。他趕去解救小荻,劉旭不聽解釋,反而想要殺了他,爭鬥之間錯手殺了劉旭。

至於這番鬼話安立桐信不信他就不管了,反正關於張十三、馮西輝之死,安立桐是絕對找不到證據來證明是他做的,而劉旭之死,既然是內部衝突、錯手殺人,那麼在錦衣衛正倚重他的時候,也是絕對不會把他怎麼樣的。他現在也不是目前狀況的錦衣衛想捏就捏,想搓就搓的人。

他的倚仗如今並不少:首先,他已經在楊文軒這個身份上站住了腳,青州府上上下下已經都承認了他的身份,就連小荻這個楊文軒的貼身丫頭,業已承認了他的存在;其次,他在整個山東府已名聲大噪,隨著蒲台縣事件的傳揚,現在就連江南應天府都有人在傳播他的故事,張揚他的名聲。

有時候,身份、名望,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不敢妄動的護身符武器,以錦衣衛現在的勢力,至少在公開場合是絕不敢動他的,何況必要的時候他還可以把齊王這塊虎皮扯出來做大旗。不過齊王這塊虎皮扯不了多久了,他一場豪賭輸掉了自己大部分產業的事業已傳開,老楊家的敗家子已經成了青州城裏父母教育子女的頭號反面教材。

最近青州城裏有兩位姑娘聲名鵲起,一個是三十貫梳櫳價的“鏡花水榭”紫衣姑娘,她已淪為了青州城的頭號笑柄,就連去院子裏尋歡作樂的客人們見了她也都要取笑一番,年僅十七妙齡如花的紫衣藤姑娘,整天處於羞惱和臉孔漲紅狀態,已經有點得腦溢血英年早逝的跡象,她現在已經恨死了楊旭。

另一位就是懸賞五千貫鉅款尋其下落的肖荻姑娘了,雖說肖管事最終貼出的懸賞價格只有三百五十貫,但是楊家大少爺欲以五千貫鉅款贖回貼身小丫頭的事情已經通過楊府下人之口傳遍了青州。如果人們對這個消息的事實性本來還有所懷疑的話,那麼當他們得知楊家大少單槍匹馬跑到城郊與歹人一場血戰救回肖荻的時候,便再無懷疑了。

老楊家的敗家子兒馬上成了青州城裏大姑娘小媳婦,尤其是豪門大院裏的丫環侍女們心目第一號有情有義的奇男子,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夏潯趕去見安員外的時候,奈何他算盤打得雖好,安胖子卻拒絕見他。據說安員外患了瘧疾,不想傳染好友,所以堅決不肯相見。楊旭和安員外是好友,安府上下也都認得他的,在他的堅決要求下,安府老管家來回傳了十幾回話,安員外終於勉為其難地請他進去,隔著簾子見了他一面。

是時,安員外裹著三層被子,滿頭大汗卻臉色發青,不停地打著擺子,廳至少站了十個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們,夏潯在這種情況下實在沒辦法和他交談,只能稍稍問候了下病情,便拱手告退。事後,夏潯把他的解釋寫成了一封信,著人送到了安府,可安立桐毫無反應,夏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一種什麼態度,如今只好以不變應萬變,等著安胖子出招了。

夏潯一進前院,就聽嘰嘰喳喳一陣鶯聲燕語傳來,不由一陣頭疼,這幾天他府上一直這樣。夏潯快步向前趕去,一進前廳,扒著屏風沿兒偷偷一看,果然看見幾個家丁使棍棒橫在門前,外面有很多粉底打得很厚的婦人、亦或水靈靈的姑娘,揮舞著手臂,肖管事滿頭大汗、聲嘶力竭地解釋著什麼。

夏潯沒敢出去,站在屏風後面探頭看了看,正要喚肖管事過來,外面那些婦人和少女忽然尖叫著東倒西歪,一時間波分浪裂,脂粉堆裏殺出兩個丟盔卸甲的公子哥,帽子也歪了,衣帶也開了,兩個人好不容易衝進來,推開了擋門的家丁,站在大廳裏呼呼直喘粗氣。

夏潯一看不由笑了:“朱稚厚、朱稚純,估摸著他們也該來了……”



第069章 哼哈二將

夏潯往旁邊閃了閃,避開門口那堆瘋狂女人的視線,向朱家兩兄弟招了招手,兩人看見他,忙整理著衣衫、系著腰帶向他走過去。

朱稚厚正了正帽子,氣極敗壞地道:“楊公子,你家門前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比菜場還熱鬧啊。”

夏潯苦笑道:“我也不想啊,門前那堆人有保媒的,有介紹良家閨女給我作妾的,還有人牙子來推銷丫環婢女的。我也沒想到,怎麼就連到我家做丫環都成了青州最熱門的職業呢!”

朱稚純沒好氣地“呸”了一聲道:“把自己最賺錢的店鋪都賠進去了,這麼敗家,還換來一個好名聲!跟誰說理去啊!”

“二弟!”

朱稚厚斥喝一聲,又向弟弟使個眼色,朱稚純這才悻悻然地住口。

朱稚厚換了副笑模樣,對夏潯道:“楊公子,這一次,我們兄弟是奉家父之命而來的。”

夏潯不動聲色地道:“哦?”

朱稚厚有些難以啟齒地道:“這個……關於上次……,咳咳,我們兄弟也是情急之下有些蠻撞……”

夏潯似笑非笑地道:“你是否莽撞,對我來說倒不打緊,問題是在齊王爺那裏,要是王爺沒意見,我自然不為己甚……”

朱稚厚臉上攸地閃過一絲怒氣,強忍了忍,才道:“依著楊公子的話,這事該怎麼辦才好?”

原來,當日夏潯背著小荻回家,剛一進門就看見朱稚厚、朱稚純兩兄弟帶著一幫家丁打上門來,二人是得了小丫環報信,上門來捉妹妹朱善碧和勾引她逃家私奔的崔元烈的,因為肖管事率人阻攔了一下,這些人便大打出手,稀哩嘩啦打碎了不少東西。不過趁著這會兒功夫的耽擱,肖管事叫人把崔元烈和朱善碧先領走了,沒有被朱氏兄弟抓個正著。

夏潯回來時肖管事正要叫人去府衙告他們個強闖民居之罪,夏潯正因為小荻的傷勢心情焦慮,見此情景勃然大怒,他喝住了要去府衙告狀的家人,先把小荻送進房去,又叫人速請郎中開藥診治然後親自出去處理此事。夏潯也不與他們爭吵,也不與他們打鬥,他在自己府裏轉悠了一圈,看看都打碎了什麼東西,便一轉身進了書房。

半個時辰之後,一份可怕的索賠名單就隆重出籠了:秦檜用過的筆、狄青使過的刀、楊貴妃用過的臉盆、安祿山坐過的板凳、霍去病家牆頭的青磚、李斯被腰斬時提過的他家那隻小黃狗脖子上系的皮套子……

全是古董啊!

你不信?

不信沒關係,這都是替齊王爺購置回來的古董,還沒來得及送去呢,你不信,不信去問齊王爺。

這張帳單送到朱府,朱文浩大人看了差點背過氣去。

齊王他得罪不起!他明知道這是楊旭在訛人,偏偏沒有一點辦法。前些天齊王剛剛當了一回無賴,假意圈遷土地,向青州的富紳豪賈勒索了一大筆錢,朱文浩怎麼敢相信齊王的人品?這官司真要打到齊王駕前,齊王鐵定就坡上驢,一口咬定這些打爛的破爛就是古董,而且就是他出錢買回來的古董,非弄得他朱文浩傾家蕩產不可。

養了十多年的大閨女跟人家跑了,又給人訛了一屁股爛賬,朱大人憋氣帶窩火,偏偏拿夏潯這麼明目張膽的訛詐沒辦法。氣極之下,朱大人先打了兩個兒子一頓,然後領著兩個惹禍精直奔青州核桃園村,去找崔家的長輩算帳。

不想崔元烈這幾天帶著朱家小姐躲在楊家,連門也不敢出,崔老太爺正愁找不著自己的寶貝大孫子呢。只聽朱大人說了幾句,崔老太爺就跑回屋取出了他的龍頭拐杖,吹鬍子瞪眼地朝朱大人打去,只說是朱家養女不肖,勾搭了他的寶貝孫子離家出走,要朱家還他孫子,不然就要扯著他上金鑾殿告御狀去。

朱大人這才曉得撞上了鐵板,沒想到崔家老兒竟然大有來頭,崔老頭兒一舉御賜拐仗,他連還手都不敢,只得抱頭鼠竄。朱大人灰頭土臉地回了家,仔細盤算了好幾天,終於認清了兩個事實:第一,如果楊旭不肯放手,這筆錢他欠定了,傾家蕩產也還不上;第二,就算崔家那個小王八羔子把他寶貝女兒拐走,將來生個大胖小子再回來,只要崔家那個老不死的還不死,他也不能把人家崔元烈怎麼樣。

於是,朱大人終於決定:打落牙齒和血吞,忍了!只要楊旭能高抬貴手,把那張荒唐透頂不知所謂的索賠單子扯了,只要能把那個吃裏扒外的丫頭完完整整地找回來,這事兒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於是朱稚厚兄弟再度來到了楊家。

等這兩個根本不像說客的說客吭吭吃吃說明了來意,夏潯笑了:“二位,那些古董,的確是在下替齊王爺採買的東西。不過,齊王只說新王府正在起造,一旦建成,得擺些像樣的古董進去,可沒指定要放哪些東西,元烈和我交情甚篤,可以說有過命的交情。俗話說,兄弟如手足,錢財嘛,身外之物,如果朱家和崔家成了親家,我自然也不好為了區區之物讓我好友的岳父和舅兄為難,你們說是不是?”

朱稚純氣沖斗牛,瞪眼道:“你……”

朱稚厚一把拉住他,嘿嘿地笑了再聲:“我明白了,楊公子的意思,想來就是崔元烈的意思了?”

夏潯笑而不答,朱稚厚頷首道:“好,回去後我會稟明家父,此事還需家父決定。”

夏潯含笑道:“如此那就不送了,在下靜候佳音。”

等朱稚厚兄弟一走,夏潯忙也離開了大廳,留下肖管事繼續招架那些熱情洋溢的女人,他從楊府側門兒溜了出去。

暗處,朱稚厚兄弟偷偷地看著,一見夏潯鬼鬼祟祟地出了門,朱稚純拳掌一碰,恨聲道:“我就說,小妹和那姓崔的小子一定被他藏了起來,你看,他肯定是給崔元烈報信去的。”

朱稚厚道:“沉住氣,爹爹教訓你的話都忘了?上一回要不是你太過衝動,咱們怎麼能叫姓楊的給坑了,閉上你的嘴,只管跟去摸清小妹藏身所在,回去稟明爹爹,由爹爹作主。”

兄弟兩個說著,悄悄地躡了上去,夏潯渾未注意有人跟著,七拐八繞地到了一條僻靜的巷子,牆側有一戶人家,夏潯左右看看,一推門就閃了進去,藏在牆角的朱家兄弟趕緊跟了上去。

房內,崔元烈和夏潯站在堂屋裏說話,崔元烈道:“多謝文軒兄了,要不是文軒兄幫忙,兄弟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夏潯笑道:“常言道:寧毀十座廟,不拆一門親。能玉成賢弟的好事,也是一樁功德嘛,呵呵。我聽他們口風,已經有所鬆動,說不定朱大人會回心轉意,再說你崔家雖不比朱家,卻也差得不遠。你是身家清白的生員,前途不可限量,你的祖父又極受當今聖上寵幸,光說門第,也算般配,何況你與朱家小姐又是兩情相悅呢。”

門外,朱家兄弟貼著門縫聽得咬牙切齒,要不是朱稚厚一再使眼色示意,朱稚純早就抬腿踹門了。

崔元烈問道:“那……要不要告訴我祖父一聲,求祖父使人上門求親昵?”

夏潯沉吟了一聲,說道:“也好,這樣你的岳父大人才好有個臺階下。”

崔元烈患得患失地道:“文軒兄,你說朱家會同意嗎?要是他不答應……”

夏潯沉聲道:“元烈,裹挾良家女子私奔,可是一樁罪過呀,弄不好會削了你的功名。如果他不答應,朱家小姐必須得送回去了。”

門外兩人聽了剛剛一喜,夏潯冷笑一聲又道:“本來將來要做一家人的,你該給他朱大人留個體面,但他若不答應,我看你也不必求他了。反正朱姑娘已經成了你的人,生米煮成了熟飯,幾番恩愛下來,說不定已經珠胎暗結。你乾脆狠狠心把朱家小姐送回去,到時候看他是上趕著求你娶了他的女兒,還是你委委曲曲地上門求親。”

門外朱氏兄弟一聽,一個踉蹌,兩個腦袋登時撞在一起。二人臉都黑了,卻一聲也不敢吭,只是捂住腦袋傾聽,就聽崔元烈道:“這樣……這樣不太好吧?一旦張揚開來,我岳父可是臉面丟盡了。”

夏潯不以為然地道:“他不仁,你不義嘛。”

朱稚厚聽到這裏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急急向弟弟打個手勢調頭就走。房間裏夏潯和崔元烈仍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門外忽然一聲輕咳,彭梓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那雙帶著笑意的眸子在二人身上微微一掃,說道:“行啦,不用演戲啦,那對寶貝已經走了。”

崔元烈聽了長吁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椅上,夏潯則舉起了一杯涼茶,彭梓祺噗哧一笑,媚麗的眼波向夏潯輕輕一蕩,嗔道:“你呀,忒也缺德,竟使這樣的法兒,朱老爺若是不上當,你讓朱家小姐可如何自處?”

唉!這小妮子,明明仍是一身男裝打扮,可那神情語氣,已經越來越不掩飾她是女兒身的事實了,再這樣下去,也不知早已在青州毀譽參半的夏潯,會不會再落一個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的壞名聲……



第070章 夜行人

夏潯對崔元烈面授機宜,又傳授了一些泡妞的壞點子,那些法子軟硬兼施,極盡所能,其大多是幾千年來的男人們研究出來的,專門對付自己情人的前世情人……泰山老大人的殺手絕招。彭梓祺在一旁好奇地聽著,臉蛋羞紅,想笑不笑,等夏潯看她時,卻又變成一副冷俏的模樣。

夏潯心會不時地生起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的彭梓祺明明還是以前那個人,卻似乎從內裏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感覺,這種變化就是從他救回小荻開始的。

以前他與彭姑娘之間似乎總有一層隔膜,不管是兩人志同道合,聯手對付蒲台縣的惡紳仇秋的時候,還是彭梓祺生了病,他抱著她去陽谷縣求醫的時候,明明彼此的感情更親近了些,結果卻總是不溫不火,就像那高原上燒開的沸水,始終達不到應有的溫度。

而現在,事情似乎是顛倒了過來,兩個人的關係總有一種要破開窗紙、袒裎相見的感覺,似乎有一方主動一點,兩個人的關係馬上就會生實質性的變化。夏潯有過這種感覺,當他和一個女孩子漸漸萌生愛意,彼此卻尚不明瞭對方的心意,只能在接觸通過一些若有若無的語言和動作相互試探的時候。

那是一種曖昧,很甜蜜的曖昧。

但是對於此刻的他來說,這種曖昧是有毒的。因為夏潯在江南老家還有一個他穿開襠褲時就定下來的準老婆。還有小荻,肖管事和肖家娘子的態度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只是還不明白肖荻那個小丫頭對他的感情,只是對兄長的孺慕之情,還是一個少女對一個男子的愛慕之情?

夏潯以前努力和彭姑娘改善關係,雖也偶有挑逗戲弄之言,卻是因為彭梓祺冷若冰霜的模樣,並未想及最後一步。現在彭梓祺的態度很微妙,那層窗戶紙似乎一捅就破了,他反而總要約束著自己,讓沸水降溫。以致於在他不經意的時候,彭姑娘看向他的眼神,總是帶著幾分幽怨。

安頓了崔元烈這裏,在崔元烈和朱善碧一對小情人兒千恩萬謝的感激聲,夏潯和彭梓祺又回到了楊府。那群毛遂自薦的女人已經被肖管事打走了,肖管事正口乾舌燥地喝著水,一見夏潯回來,連忙迎上來道:“少爺!”

夏潯朝外面看看,心有餘悸地道:“那些人都走了?”

肖管事苦笑道:“走了,一天來一撥,整天被她們聒噪,正經事幾乎都顧不上做了,好不容易清閒一陣兒!少爺,我這有幾件事,得跟少爺您說說。”

肖管事一說有正事,彭梓祺立即自覺地走開了,走到廊下,負手站定,似乎在欣賞著滿園風光,唔,很懂事、很乖巧。

問題是……,彭姑娘的耳力超級的好,那並不只是練武之人比常人略高一籌的聰辨之力,而是一種天賦,她爹武功比她高明多多,耳力卻比她遜色多多,整個彭家就沒有比她聽力更好的人了。彭姑娘嘛,人家是女人,從沒想過要做君子。

肖管事道:“第一個呢,是林北夏林掌櫃的已經把贖回股份的錢籌措齊了,派人送了信來,問少爺您什麼時候過去一趟,錢契兩清。第二個呢,是少爺的聯繫的那批鐵料近期就將運到,到時候要通過青州府轉銷出去,大批鐵料入城,得需要齊王府派員照拂,免得被青州府衙的人查出來,總是一樁麻煩,這一點,得請少爺關照一下齊王府。

第三個呢,咱們‘輸掉’的那幾家作坊已經轉給曹玉廣、江之卿了,收回來的這筆錢,是短期放貸出去,還是拿出大頭現在就移往應天那邊,再留一部分給少爺充作北平之用,這件事得請少爺給個準信兒。最後一個……,孫家藥鋪後天要辦親事了,庚員外下了請帖,不知少爺您去不去,要準備些什麼禮物,吩咐下來老肖才好去操辦。”

夏潯身子一震:“孫家要辦親事了?這麼快……”

“啊?”

肖管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夏潯恢復了平靜,擺擺手道:“沒什麼,林員外那裏不用送信了,我下午就過去。關於鐵料進城的事,去過了林家當鋪,我就去王府見見舒公公,請他留意就是了。咱們現在手頭錢款很多,北平之行用不了,你現在就逐步移往應天吧,尋幾家名聲好、底子厚的錢莊子,暫時放貸出去。”

肖管事連聲應是,暗暗記在心頭。

夏潯略一沉吟,又道:“關於孫府的親事嘛……”

站在廊下佯裝看雲看樹看風景的彭大小姐耳朵微微動了動,聽得更加仔細了,她現在已經知道夏潯就是夏潯,不是那個勾搭孫氏母女的無行浪子楊文軒,她很好奇,不知道夏潯打算如何面對楊文軒留給他的這一屁股爛賬。

夏潯沉吟片刻,心忽地一動,忙問道:“都請了些什麼客人?安員外也會去吧?”

肖管事道:“老肖只聽孫府的人說,這一次要大操大辦,請了許多親戚、朋友,有往來的士紳。安員外和庚員外也是熟人,想必是要去的。”

夏潯心中暗喜:“安胖子現在就像一隻驚弓之鳥,根本不敢與我接觸,我想弄些鬼話糊弄他都沒機會。不過這小子貪財,孫家是他的大買主,這次辦婚事,一定從他手裏買了更多的絲綢,礙於情面,他沒理由不去,這樣的話,我就有機會與他‘推心置腹地談上一談’了。”

想到這裏,夏潯便道:“好。你去準備些絲綢、喜餅一類的禮物,照著二十貫錢操辦吧,另外,你再準備一套翠玉的飾頭面備著,孫府辦親事那天,我是要去的。”

肖管事也不多問,頷首道:“是,老肖都記下了,少爺要是沒有別的事,那……老肖就去做事了。”

夏潯點點頭,看著肖管事出去,他緩緩走出書房,在客廳外的長廊下站定,與負手而立的彭梓祺一左一右,正站在門廊兩側。

秋意漸漸濃了,樹影漸深,放眼望去,天高雲闊,湛藍的、雪白的,勾勒出一個深邃而廣闊的天地。

夏潯抬眼望雲,悠悠想道:“只要她成了親,我也就沒有什麼顧忌了。妙弋還是個沒定性的少年女子,若她絕了這份念想,成親後會和丈夫好好過日子的。楊文軒的這段孽緣,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

夜色深沉。

彭梓祺獨自坐在屋簷上,手裏提著一隻酒壺,望月獨酌,對影三人。

以前對楊旭,她從沒有現在這樣困擾過。那時候,雖然情愫暗生,可她明知道楊旭的為人,所以始終堅持著不讓自己真的墜入情網,雖然經常情不自禁,卻也沒有陷入太深。可是自從她知道這楊旭不是真楊旭,心靈的桎梏被打開,便不可避免地被情絲所擾了。

夏潯……現在取代的是楊旭的身份,楊旭是生員,是縉紳,她這樣的人家是高攀不起的。更何況,他在故鄉還有一個未婚妻子。原本因為他的無恥行徑,她可以約束著自己的感情,而現在卻是想愛也不能愛。

“我該怎麼辦呢?”

彭梓祺深深地歎息,在屋脊上躺了下來,枕著雙臂,抬眼望天。

天空繁星點點,像她的雙眸一樣閃閃光。

“我太公是怎麼娶的太奶來著?唔,想起來了,兩個饃、一碗菜粥,餓得要死的太奶就嫁我家來了,可他還沒慘到那地步呀。唔……三姑奶奶,三姑奶奶是搶了個窮書生……”

她摸摸鼻尖,有些想笑:“那是亂世,現在……不成的。”

“哎呀,煩死人了,他以前撩撥人家,人家不想理他。現在想讓他撩撥,他卻退縮了,沒種的臭男人!”

彭梓祺恨恨地一揮手,彷彿要揮去心中的煩惱,仰望著滿天繁星,她喃喃地道:“三月之期快到了呢!那個混蛋,好像一點都不想留下人家……”

彭梓祺幽怨地一歎,耳畔忽然傳來一絲隱隱的聲息。

彭梓祺霍地坐了起來,張目四望,院中寂寂,悄無聲息,方才那一線聲息也不見了。

彭梓祺沒有放棄,她的耳力出奇的好,她相信自己沒有聽錯,聲音是從夏潯的內書房傳來的,而那個地方夜晚根本沒有人去。她很盡責,對楊家後院夜晚的人員分佈、後宅的各種佈置清清楚楚。

彭梓祺一按屋瓦,就像一片羽毛似的輕飄飄地落地,按緊刀柄,向書房方向摸去。

“這他娘的是哪兒啊?好多房間!”

門鎖已被黎大隱破壞了,他只能輕輕掩好門戶,晃著了火摺子四下一看,不由嗒然若喪:“他娘的,看起來是間書房啊,楊旭那小子晚上怎麼可能睡在這兒。”

黎大隱吹熄了火摺子放進套筒重新藏進懷,正要躡手躡腳地出去,忽地心一動:“等等,書房,書房裏放置的,一般都是最重要的東西,我家小姐向楊旭借款的契約會不會在這兒?如果被我找到毀了去,再找到楊旭把他幹掉,這筆債不就不用還了?”

黎大隱想到就做,重新拉好窗簾,興沖沖地晃著了火摺子引燃燈火,便在房翻箱倒櫃地找起來。

[BOOK: 0007 / Chapter: 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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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 Apr 20 19:26:35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