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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庚員外的A計畫

書桌最下面有一個小櫃子,櫃子是上著鎖的,一般的鎖頭黎大隱都有巧妙的辦法打開,不過他現在可沒有那份閑功夫,他用了點暴力手段,擰斷了那個小銅鎖,拉開抽屜往裏邊一摸,先掏出一個梭子似的東西,在燈光下一看,果然是個紡綞,紡綞上纏著五條亮晶晶的鋼絲。

黎大隱皺了皺眉:“這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得專門收藏在這裏?”

黎大隱想了想不得其解,便把紡綞丟在一邊,再往裏邊一摸,這回卻摸出一枚象牙牌子,黎大隱不識字,翻來覆去看看,只知道這質料比較名貴,他剛想把牌子放回去,忽然又想:“這塊牌子既然鎖在緊要處,質料又挺名貴,說不定是有些用處的。”

便把腰牌揣進懷裏,他正要再往抽屜摸索,忽然騰地站起,一口吹滅了火燭,提起刀來閃到了牆邊。門“呼”地一聲開了,一道黑影一閃而入,衣帶飄風,獵獵聲響,黎大隱目泛凶光,手刀狠狠劈了下去。

砍中了!

黎大隱猛地一驚:“這感覺,不像劈了人呐。”

黎大隱十分機警,立即矮身倒縱,剛剛脫離原地,一道雪亮的刀光就在他方才立身處閃過,若他反應稍慢一點,此刻已經一刀兩斷了。

原來彭梓祺推開房門前先脫了外袍,房門一推,就把袍子擲了進去,一刀劈空,彭梓祺也馬上往旁邊一閃,一道刀風緊貼她的腰身掠過,這片刻之間,二人已交手數合,一著不慎,就是血濺當場的結局,可謂兇險至極,可是直到現在,兩人的刀居然還不曾交鋒過。

黎大隱這一刀劈空,彭梓祺便窺準了他的真正所在,立即挺刀撲上去,同時嬌斥道:“你是誰?”

黎大隱冷笑一聲並不答話,只是使刀來架,二人在這小小的空間裏立時輾轉騰挪、翻撲跌閃地交手起來,只有兵刃交擊偶爾迸出的火花,會映亮彭梓祺和黎大隱刀鋒一般寒冷的眸子。

黎大隱蒙著面,不怕被她看到自己相貌。在這樣的打鬥也不必擔心被她現自己的腿腳不利索,可是交手數合,他便萌生了退意。他的刀法雖然犀利狠毒,卻都是些野路子學來的,都是他用血的經驗換來的,實用,但並不十分高明,只是與彭梓祺比起來,他勝在經驗豐富。

臨戰的經驗,可以提高一個人至少四成的戰鬥力,同樣的也能降低一個人四成的戰鬥力。彭梓祺的刀法是上乘刀法,那是多少代武學宗師千錘百練反覆完善的一門技擊術,卻差在沒有多少實戰經驗,一旦碰上黎大隱這種身經百戰的人物,很多可以克敵制勝的機會就在她手白白溜走了。

黎大隱是來行刺的,行藏既已敗露,就不可能再得手,何況楊旭這個貼身保鏢的刀法神乎其神,萬一不慎,老江湖也得吃大虧,登時便生了退意。他忽然奮起餘勇,揮刀猛劈,“霍霍霍”一邊三刀,逼得彭梓祺一退,立即倒縱身形,身體如弓,以背硬生生撞上窗櫺,“嘩啦”一聲窗櫺撞得粉碎,他的身子已躍出窗外。

彭梓祺先擲出一把椅子,才舞著鬼眼刀跟著縱著去,到了窗外站定,橫刀當胸,四下一望,只見夜色深深,樹影婆娑,那人已知去向。

※※※※※※※※※※※※※※※※※※※※※※※※

“失敗了?”

“是小的無能,摸錯了地方,進了他的書房,本來當時便走也不致於暴露,只是……小的想,也許能翻出咱們家商借錢款的那張借據……”

“哼!因小失大!”

“是!”

黎大隱低著頭,愧顏道。不過隨即他就從懷裏掏出那枚象牙牌子,獻寶似的呈上去:“小姐,小的從他書桌翻出了這個牌子,他收藏的十分鄭重,或許大有用處,您瞧瞧。”

孫雪蓮接在手一看,沒好氣地擲回他的懷,光看樣子她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可一看上面的字自然就認得了,不禁罵道:“白癡!戲看多了你?這是齊王府的穿宮牌子,拿一塊穿宮牌子當寶,你以為這是皇帝的九龍玉佩,亮出來就如朕親臨麼?廢物,十足的廢物!”

“是是是,小的不識字,所以……”

黎大隱趕緊把牌子收起來,免得小姐見了生氣,心中卻在犯核計:“什麼叫做穿宮牌?”

孫雪蓮轉過身去,咬牙切齒地道:“弋兒就要成親了,他若還有半點良心,就不該再來纏她。可他……,他剛剛聽說妙弋回來,就又來糾纏,竟在弋兒簽訂婚書的日子把她勾出去說話兒。此人不死,我孫家早晚身敗名裂!”

黎大隱像條忠心耿耿的狗,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前,微微躬著腰,兩隻耳朵豎著。

孫雪蓮霍然轉身,玉面一片肅殺:“大隱,這次不成,那就再殺一次,無論如何,他必須得死”

黎大隱重重一點頭,沉聲道:“小姐放心,大隱生是孫家的人,死是孫家的鬼,小姐一聲令下,赴湯蹈火,大隱也不會皺一皺眉頭,明天晚上,我再去一趟。”

雪蓮咬著牙道:“不!既已打草驚蛇,還能給你機會嗎?不要去了,馬上就是弋兒大喜的日子,他已經答應來了,到時候,給我殺了他!”

黎大隱吃了一驚:“在小小姐大喜的日子裏動手?”

孫雪蓮冷冷地道:“怎麼,你怕了?”

黎大隱挺胸道:“不怕,小的生死何足道哉,小的只是擔心,這麼做攪了小小姐的喜日子不說,還會連累了小姐,畢竟我是孫家的人,許多人都知道的。”

孫雪蓮道:“誰說要你公開刺殺他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眸閃著仇恨的光,冷冷地道:“到時候,我孫家廣邀賓客,來的客人會很多,你要換了衣衫,蒙了臉面,在大禮完成,酒宴已散,客人們紛紛走出去的時候動手,一刀殺了楊旭,必定引起一片驚亂,這時你趁機遁走,馬上換回衣衫,混到大廳上來。”

孫雪蓮得意地笑道:“我孫府只有寥寥幾人知道你會武,就算官府真的懷疑到了咱們身上,無數雙眼睛證明你就在廳中,他們如何懷疑你是兇手?何況,這是我孫家的大日子,哪有自己家辦喜事的時候來上這麼一齣的。楊旭早有被人行刺的先例,事情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生,這件事怎麼算也不會算到我們頭上,我只擔心一件事……”

她的目光移到黎大腿的殘腿上,黎大隱立即道:“小姐不必擔心,小人走路雖然不便,但是動手時縱掠翻滾,輾轉騰挪,身形高矮變幻,短時間內不易被人看出端倪的,再加上場面混亂,小人略稍掩飾,絕對沒有問題。”

孫雪蓮重重地一點頭道:“好,那就這麼辦吧。大隱,你對我孫家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這件事了之後,我一定會重重地賞你,再升你做我孫府的大管家,總之,絕不虧待了你就是。”

“大隱……多謝小姐。”

黎大隱深深地彎下腰去,不禁又看到了孫雪蓮裙裾之下微微露出的一對金蓮。

“小姐,大隱其實什麼都不想要,榮華富貴,名利權柄,我統統都不想要,只要能讓我守著你,能讓我親親你的腳兒,我就知足了,知足了……”

黎大隱在心底深處呐喊著,只是,終究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

“老爺,禮樂、花轎、禁牌都安排好了,銅錢糖果、花斗五穀也都備好了,府外的流水席明兒晌午開始搭棚子,府下人的新衣新帽今兒晚上就能送過來。另外從各大飯館兒請的師傅時候也都約好了,一百罈美酒也都買回來了。”

“嗯。”

庚薪點點頭,威嚴地問道:“傳席面袋也都準備妥當了?”

“是。”

庚薪揮揮手道:“好了,差事辦的不錯,天色很晚些了,下去歇息吧,明天早點起來,再四下轉悠轉悠,好好尋摸尋摸,看看哪兒還有疏忽,這是咱們家的大喜日子,千萬不能出了紕漏。”

“是,老爺。”

老管家躬身退出了房間。

庚薪立即急步追去,把房門緊緊掩起,側耳聽聽,落了門栓,復又回到座位上坐下,長長地出了口氣。

“大喜的日子?大喜個鬼啊!”

庚薪咬牙切齒地獰笑:“老子要讓你們大喜變大悲,出嫁變出殯!”

他的心裏只有仇恨,他的心裏滿是屈辱。日積月累的仇恨,日積月累的屈辱。

這仇恨和屈辱鬱積了太久太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心裏原來存儲了這麼多的仇恨和屈辱,直到殺心萌動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那顆看似已麻木不仁的心,已經被仇恨和屈辱腐蝕成了什麼樣子。

他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了那把藥,他是藥商,做了這麼久的生意,他熟悉藥性,也明白藥理,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包毒藥,誰也不知道他擁有的毒藥:牽機!

牽機之毒,是幾年前在徐州進藥的時候,一個雲南藥商送給他的。

毒用好了就是藥。那時他側腹部生了癰疽,正在用藥治療,當時採用的方法是針炙和藥敷,把蒲公英、菊花、敗醬草搗爛外敷;可是見效甚微,於是又取了黃芪、鹿角膠、穿山甲等藥材,準備誘疽化膿,再穿刺引流。那位雲南藥商聽說後,就送了他一包雲南特產:牽機。

牽機毒性甚烈,他只用了一點兒就起了效,隨即便開始用別的藥物生肌活血,剩下的牽機之毒便被他收藏起來,當時也沒有旁的想法,就因為這藥是稀罕物兒,所以才收藏起來,想不到竟有用上它的一天。

牽機當然可以殺人,但是要殺人還要保全自己,就得有個巧妙的法子了。

“一個巧妙的法子嗎……”

庚薪思索著,眼漸漸露出瘋狂的光芒。



第072章 夏潯的B計畫

要殺人,還要保全自己,就得避免自己的嫌疑。

如何避免自己的嫌疑?

庚薪的方法相當冒險:以身涉險,自己也要中毒。

牽機之毒並不是見血封喉立即發作的毒藥,根據使用的藥量,它的發作時間可以延後一個多時辰。

當年宋太宗趙光義毒殺南唐國主李煜時用的就是牽機之毒,趁著李煜過生日,趙光義派人賜了他一杯酒,皇帝所賜,安敢不飲?李煜只能當著欽使的面將酒一飲而盡。這毒當然不能立即發作的,最起碼的面子功夫,趙老二還是要講的。

一直等到晚間壽宴散了,李煜的牽機之毒才開始發作,此毒發作之初本來是可以救治的,但是如果在酒宴之後作,在中毒之初很難被人想到是中毒。因為牽機之毒剛剛發作的時候,其症狀或頭痛、或頭暈,呼吸急促、肌肉抽搐,吞咽困難,瞳孔縮小、胸部脹悶、呼吸不暢,這些症狀很容易被人誤以為是飲酒過量,頂多餵他一碗解酒湯,是不會多想的。

等到中毒者四肢不斷屈伸,幻聽幻視,驚厥昏迷的時候,這時再去請郎中就來不及了,最後中毒的人必會整個人佝僂成一團,頭足相接,狀若牽機,在痛苦不堪窒息而死。

因此,在孫妙弋成親的時候,他可以把藥下在酒裏,給新郎、新娘、孫雪蓮以及楊旭幾個人飲下,酒宴散了之後楊旭會回家,楊府不可能有一位經驗豐富的郎中,他中毒初期的症狀會被當成飲酒過度,然後……,沒有然後了,因為延誤救治,楊旭必死無疑。

而新郎新娘呢,新郎好辦,在給客人們敬酒的時候就能把毒下了,新娘的話就只能等到洞房花燭飲合衾酒了,為了保證妙弋必死無疑,可以在合衾酒下上雙倍的藥量,這樣的話,等到新郎作的時候,新娘子也來不及救治了。

那時候他們應已寬衣解帶上床歡好了,一開始縱然有所不適,定也不好意思喚人,等到他們痛楚難忍的時候就晚了。只有孫雪蓮,成親之日應付走了客人,她在自己府不免還要忙碌一陣,一旦中毒,就算她自己想不到是中毒,自家店鋪的那幾個經驗豐富的老郎中總會看出問題的,如果及時救治……

看來到時得勸她多喝幾杯毒酒,再把她勸回房去休息,明面上我還是一家之主嘛,拋頭露面的事理應我來,等到這邊對我進行施救,家裏人再把她請出來時,發現中毒業已遲了,嗯,大致如此,具體情況還得隨機應變。但是不管想什麼辦法,一定要把她硬生生拖到不可救藥為止,她和楊旭,是最該死的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

扯淡!

庚薪冷笑,他恨不得孫雪蓮永不超生!

解毒藥他也準備好了,他當然不會準備成藥,如果他在生春堂藥鋪準備了專解這種北方罕見的牽機之毒的成藥,那簡直就是在自己腦門上貼了“兇手”兩字了。不過相應的藥物他都已經檢查過是否齊備,以確保生春堂藥鋪主號藥櫃備齊了所有的施救藥材。

洗胃催吐的藥材,甘草、綠豆、防風、勾藤、青黛、生薑、蜈蚣,全蠍等解毒的藥材……,誰會相信同樣了毒,險死還生的庚員外居然就是真凶呢?到那一天,府貴客如雲,府外流水長席,人多眼雜,官府的懷疑目標一定會是那個神龍見不見尾的刺客,再加上齊王爺的施壓,他們甚至不敢大肆聲張,緝查力度一定會大大減小。

我庚新,從此以後能挺起胸膛做人了!

做人,活著就要活得像個人!死的時候,也要記著,自己活的時候是個人,而不是一隻活王八啊!

不知不覺,庚員外已淚流滿面……

※※※※※※※※※※※※※※※※※※※※※※※※

妙弋坐南朝北,一個父母子女雙全的中年婦人坐在她身前,把紅色絲線拉成雙股十字,在她的臉蛋上輕輕彈過,絞去了她臉上的汗毛。

婦人一邊動作,口一邊唱道:“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

她在開臉,開了臉,盤起髮,黃毛丫頭就再也不是黃毛丫頭,而是一個成熟的婦人了。

頭髮被打散,挽成了一個雍容嫵媚的少婦高髻,敷粉描眉,精心打扮,妙弋穿上大紅的鳳袍霞帔,對鏡自攬,不由愕然睜大雙眼,那鏡中的自己唇紅齒白,愈發的出挑標緻了,這個美麗的新娘,就是我嗎?

望著鏡中的自己,妙弋一時也看得呆了。

少女一生最幸福、最美麗的時候,就是做新娘的時候吧?

哪怕她不喜歡那個男人,成親就是成親,花開了,果熟了,一個少女正式成為一個女人……

嗩呐聲聲,歡天喜地,孫府內外,一片歡騰。

賀客們雲集孫府,府外的流水長席,也擠滿了街坊四鄰,整個孫府披紅掛彩,喜慶非常,就連家丁侍婢們也都換了新衣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孫雪蓮和庚薪都是一身盛裝,分左右坐在主位上,受女兒、女婿下拜,看著披著紅蓋頭的女兒盈盈拜下去,孫雪蓮眼漾起了晶瑩的淚花兒,她輕輕側頭,拭去眼角欣喜的淚花,目光不期然地落在自己的丈夫身上。

庚薪身上穿著簇新的員外袍,員外帽下露出的鬢角是花白的頭髮,孫雪蓮忽然想起了自己與他拜堂成親的那一天,那一天彷彿已經過去很久了,又彷彿就在昨天。不知不覺間,那個風華正茂的書生,已是年過半百的年人了。

孫雪蓮冰封的心靈深處,輕輕地融化了些甚麼,“唉!他雖不是一個可心可意的夫君,可是這麼多年在我家,也算是作牛作馬任勞任怨了。我虧待了他,把一腔真情託付在那個無行浪子身上,換來的又是什麼呢?如今我都做了岳母,該收心了,以後……和他好好的過日子吧,一心一意地守著我們自己的家……”

庚員外感覺到了妻子的凝視,不由扭過頭來,孫雪蓮對他溫柔一笑,這難得地一笑,倒把庚薪一驚,他趕緊扭回頭去,生怕被她看出什麼端倪。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彭梓祺抱臂站在牆角,看著那交拜夫妻之禮的一對新婚夫婦,一臉若有所思,夏潯則翹著腳尋找著安立桐。

前晚,府中有人潛入,把他的腰牌盜走了。夏潯著實地吃了一驚,那枚牌子他曾經想過要毀去,但是這種東西一旦用得好,有時候會起大作用。青州地面是齊王的勢力範圍,一塊齊王府的腰牌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就是放眼天下,各地官府、各地藩王,也不會輕易得罪一位王爺。

現在來自錦衣衛的威脅雖然小了,卻不能說沒有,未慮勝、先慮敗,這種生死攸關的事,一定得準備後路,而這塊腰牌說不定在他逃難路上就是救命的法寶,所以他把腰牌收藏了起來,想不到……,幸好,那夜行人本身也是見不得光的,更不知道他得到腰牌的前後經過,暫時還不致對他造成什麼影響,相對來說,眼下還是安撫那位錦衣校尉安立桐最為急切。

安立桐打扮一新,正躲在人堆裏,一雙眼睛飄飄忽忽的,像隻受驚的兔子似的,不時驚懼地瞟他一眼。夏潯看到安立桐,忙對彭梓祺耳語幾句,便想擠過去見他,安胖子一見他的動作,馬上扭動肥碩的身軀,躲得離他更遠,再不然就跑去扯住幾個熟人東拉西扯,就是不和夏潯照面,弄得夏潯哭笑不得。

“罷了,這裏人多眼雜,他就算肯與我說話,也不方便說什麼,何況這胖子畏我如蛇蠍,看來直接找他說話是不成了。”

夏潯摸摸口袋,面露得意之色:“幸虧我早有準備,帶了西門慶送我的安眠藥,等喜事辦的差不多了,我就敬他一杯藥酒,旁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好友,等他呼呼大睡,我便假意送他回府,再找個地方弄醒了他,好好聊聊不遲。”

黎大隱也穿著新衣新帽,在大廳張羅著請各位客人就坐,但他那雙陰沉沉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夏潯,好像看著一個死人。

“各位請坐,請坐,今日小女完婚,承蒙各位親朋好友前來祝賀,我夫妻二人十分感謝啊,各位今天一定要喝個痛快,不醉無歸才成,呵呵……”

庚薪站起來,熱情地招呼客人,眾人紛紛就坐,夏潯本想擠去與安胖子一桌,不想安胖子早擠到一桌坐滿了人的桌旁,愣拉了張椅子擠進去,夏潯只好作罷,等著一會兒再找機會。

庚薪夫婦帶著新郎倌逐桌道謝,頻頻敬酒,一時間杯籌交錯,喜宴進入了高潮。酒宴是過了晌才開了,這頓酒一直吃到傍晚,庚薪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藉口內急,悄悄地離開了客廳。

他去廚下吩咐了一聲,一會兒功夫,準備送往新房的美酒和菜肴就準備好了。庚薪親眼看著老媽子用托盤把那壺毒酒和幾道小菜送進了新房,這才提了壺酒,放心地趕回前廳。

他要與夫人、女婿逐桌敬酒,酒乾了自然要續上,也許哪個客人恰好杯中無酒……,管他呢,多一個人死掉,豈不是更加的自然、更加的叫人摸不著頭腦嗎?

庚薪臉上露出魔鬼般微笑:“除了爹,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管他們去死!”



第073章 酒裏乾坤大

安員外如坐針氈,劉府辦喜事他不能不來,可他又擔心會遇見夏潯。他本來是絕對不相信夏潯會是殺死十三郎和馮總旗的兇手,可劉旭之死又是怎麼回事?劉旭綁架肖荻的原因他能猜出來,然而夏潯若是能為此而毫無顧忌地把劉旭幹掉,那麼他有沒有可能同樣作掉十三郎和馮總旗?如果這三個人真的都是夏潯幹掉的,那麼剩下他……夏潯會放過他嗎?

這些天來,安員外大門不敢出,二門不敢邁,本來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的夏潯,實然被他想像成了神通廣大的妖怪,他不知道夏潯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手提著一把刀,他連晚上睡覺都要一宿換好幾個地方。

方才他看到夏潯了,夏潯一直想往他身邊湊,雖然他不相信夏潯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害他,可他就是害怕,有種毛骨怵然的感覺。滿桌賓客杯籌交錯,笑語歡聲,唯獨安員外食不知味。

“此地不能久耽,我得趕緊走!”

眼見旁邊一個人起身入廁,安員外馬上跟著站了起來,想借尿遁逃之夭夭,他立起身,一扭頭,不由驚得一跳,就見夏潯左手杯、右手壺,笑吟吟地問道:“老安呐,往哪兒去?”

安員外驚得一跳,變色道:“我……我……”

他剛想說要去方便方便,夏潯已擠進座位,在他旁邊客人剛騰出來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來,藉著身子往前一擠的機會,迫得安員外也坐回了坐位。

夏潯哈哈笑道:“咱們哥倆有幾天沒見了,前幾天安老哥生病,兄弟也為之憂心不已。今天見安老哥康健如昔,實在可喜可賀,來來來,咱們哥倆喝一杯。”

“啊,你這杯只剩殘酒了,倒了倒了,我這可是上好的竹葉青。”夏潯不由分說,便把安員外八成滿的一杯酒潑在了地上,然後用自己拿來的酒壺給他斟了一杯,舉杯道:“安兄,請!”

安員外額頭虛汗直冒,心中只想:“這酒……這酒不會有問題吧?”

夏潯訝然看著安立桐:“安兄,怎麼了?”

同桌也有認識他二人的,起哄笑道:“安員外,打坐這兒就沒看你喝兩口,楊公子是你知交好友,這杯酒還不肯飲了嗎?”

眾人紛紛起哄,安胖子硬著頭皮舉起酒杯,遲遲疑疑地湊到唇邊,夏潯哈哈一笑,將一杯酒一飲而盡,亮杯道:“兄弟已經乾了,安兄還不爽快些?”

安員外哭喪著臉,手中一杯酒若有千斤重,正猶豫難決的時候,庚員外一手持杯,一手提著酒壺走過來,嗔怪地道:“楊老弟,原來你在這裏,為兄各桌敬了一圈了,居然沒看見你,還說呢,咱們交情深厚,你不至於不告而別呀。來來來,這杯酒是為兄嫁女的喜酒,為兄敬你,你務必得喝了。”

他一直在盯著夏潯,就等他杯中空的這一刻呢!夏潯見他要倒酒,連忙搶過酒壺,呵呵笑道:“今兒庚兄既是老泰山又是老公公,雙喜臨門,理該小弟斟酒。”

夏潯雖料庚薪縱對他有敵意也絕不敢此時下毒,還是存了小心,他聽說過古代有一種鴛鴦酒壺,裏邊裝有兩種酒,一扣機關,就可以置換酒液,為防萬一,他搶壺在身,先為庚薪斟滿,才為自己倒上。

庚薪毫無異狀,哈哈大笑道:“同喜,同喜,為兄先乾為敬了。”

庚薪一飲脖子,把酒飲得涓滴不剩,夏潯見了這才放下心來,他一扭頭見安員外已趁機放下了杯子,便笑道:“安兄忒地無賴,這杯酒怎麼可以免了。來來來,藉庚兄這杯酒,小弟借花獻佛,無論如何,你得乾了。”

安員外暗暗叫苦,卻又說不準這酒到底有沒有問題,硬著頭皮舉起杯來,欲飲不飲的直犯核計,就在這時,有人高聲唱道:“青州府推官趙溪沫趙大人道喜……”

整個客廳頓時一陣騷動,推官是七品官,官階不低,手握實權。孫家是商賈人家,就算一個從九品正途出身的官兒他孫家也高攀不起,現在竟有一位推官大人上門道喜,實是殊榮啊。

趙推官登門道賀是有原因的,因為他老娘當初生了急病,幸賴生春堂診斷無誤,用藥及時,這才救回他母親的一條性命。百善孝為先,這生春堂就等於對他趙家有了大恩,趙推官為盡孝而向恩人道賀,可就不算結交商賈,反而愈顯清名了。

孫雪蓮聽了又驚又喜,連忙喚了丈夫一起上前迎接。夏潯和趙推官也是相熟的,為了他楊家的事兒,這位趙推官前前後後折騰得夠嗆,聽說他來,夏潯不敢怠慢,忙也放下酒杯出迎。

安員外大喜,趁著眾人都往門口翹首觀望的機會,趕緊把他的杯子和夏潯的杯子換過來,然後扭過肥軀,做拱手相迎狀。

趙推官近來心情不好,很不好。他是負責青州治安的最直接官員,最近接連發生的事情弄得他焦頭爛額,知府大人從濟南回來後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現在他連家也不敢回了,整天坐鎮青州府衙,生怕再出幾個人命大案,那他的官帽也就戴到頭了。

今天孫府辦喜事,還是他夫人聽說了告訴婆婆,他的老娘叫人去府衙送信給他,他才想起過來隨個禮,聊表心意。一見眾人迎出來,趙推官強作歡顏,順手把在路邊上買的兩盒應景的喜餅遞到孫府管家手,向孫雪蓮夫婦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趙某恭賀來遲,恕罪,恕罪。”

孫雪蓮夫婦歡天喜地答禮一番,夏潯等識得趙推官的人忙也拱手致辭,亂哄哄一番寒喧之後,孫雪蓮夫婦一左一右引著趙推官坐上主位。

夏潯這才回到安員外那桌,端起酒杯道:“安兄,你我這杯酒真是好事多磨呀,小弟這點薄面,安兄都不給嗎?”

安立桐仍做猶豫狀,遲疑片刻,才舉起杯道:“好,為兄實在不勝酒力,飲了老弟這杯酒,可實在是不能再喝了。”

夏潯大喜,連聲道:“使得,使得,安兄請。”

兩個人同時一仰脖子,將杯酒喝下,正在向趙推官殷勤勸酒的庚薪看在眼裏,心暗暗歡喜:“大計售矣,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著,到此,再無紕漏了!”

一杯酒下肚,夏潯神態從容,毫無異樣,安胖子提起的心不由放回了肚裏:“還好,還好,我就說嘛,他怎麼的也不致於在大庭廣眾之下使毒殺人呀,是我多慮了。”

趙推官來的時候酒宴已經過了大半時間,趙推官坐了一陣,吃了幾口菜,喝了三杯酒,眼見天色已黑,擔心夜裏出事,還要趕回府衙當值,便即起身向主人告辭,他這一走,許多人便也紛紛站了起來。夏潯搖搖晃晃的,也跟著起身。

他一直等著安員外昏倒,可是奇怪的很,安員外一直很精神,倒是他顯得精神萎頓,哈欠連天,他還以為是因為鬧賊的事沒有睡好,被酒勾起了瞌睡,可是到後來睏意越來越深,他便知道不對了。以他這樣的年紀,又是身強力壯,就算熬上三天三夜不睡,也不至於如此不濟事,莫非……

夏潯立即想起他曾經起身接迎趙推官,莫非就在那當口兒安胖子不放心,把我們兩個的酒換掉了?夏潯越想越覺得判斷無誤,不由暗暗叫苦:“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可以和他好好聊聊,想不到打雁不成啄了眼,反而自己吃了安眠藥,這個死胖子也太小心了些。不成,我得趕緊走,要不然藥性發了,就在這兒呼呼大睡,豈不惹人恥笑?”

正好這時候趙推官起身要走,夏潯和一些比較有身份的士紳也都紛紛站了起來,向主人告辭。黎大隱一見立即退出大廳,迅速閃入早已備好蒙面巾和短打衣裳的儲物間,開始更換衣服。時間還來得及,客人要走,主人總要挽留一番的,雙方道個謝、話個別,怎麼也得再有一陣兒功夫,足夠他打扮停當,不留絲毫破綻。

彭梓祺坐在另一桌,打方才就已看到夏潯精神不振的樣子,她也以為夏潯是睡眠不足,再喝了酒所以萎靡不振,因此也未往心裏去,待到趙推官和夏潯等人謝絕挽留,在主人陪同下向外走去的時候,她也跟著站起來,往外走去。

眾人走到門口,夏潯和趙推官等人不約而同止步,再度回身,笑容可掬地請主人留下,就在這時,院一道人影一閃而至,勢若猛虎一般,掌中明晃晃一柄狹鋒單刀,破開人群直取夏潯!

“呼!”

刀刃破風,黑衣人揮刀直取夏潯後心,夏潯正回身婉謝請主人留步,竟是絲毫不曾察覺。黎大隱此前已失手兩次,這一次他不想再失手了,因此這一刀不留絲毫餘力,用盡了他全身氣力,一副有敵無我的氣派!

彭梓祺一見這副情況,不由得魂飛魄散,欲待上前解救,前邊還擋著孫雪蓮、庚薪夫婦和其他幾位孫家的親戚長輩,推開他們再衝上去,根本來不及擋下這一刀了。彭梓祺驚得七魂丟了三魄,一邊拔足向前衝去,一邊絕望地尖叫道:“楊旭,小心後面!”



第074章 夢中日月長(1)

彭梓祺一語未了,夏潯整個人都不見了。

黑衣人一刀刺空,刀鋒前指,刀尖幾乎刺到庚薪的鼻子上,把庚薪嚇得後退兩步,一跤跌坐在地。

原來夏潯恰在此時藥性發作,雙膝一軟,整個人撲倒在地,頓時呼呼大睡起來。結果陰差陽錯的,竟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黎大隱這一刀。

與此同時,彭梓祺一把推開孫雪蓮,拔刀衝了上來,“鏗”地一聲響,彭梓祺揮刀架開了黎大隱向地面的夏潯劈出的一刀,運刀如風,步步進逼,“鏗鏗鏗”一連三刀,迫得黎大隱連退三步。

“殺人啦!有刺客!”

整個大廳頓時亂作一團,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有的鑽進了桌底,有的抄起了椅子,有的躲到廳柱後面,有的大呼小叫,孫雪蓮扶住庚薪,也做出驚駭尖叫的樣子,心卻在暗暗著惱:“大隱這個廢物,這樣都殺不了他?他有天神護體不成!”

趙推官會武,雖然不甚高明。最近青州府一連串的人命案子,已經把他攪得焦頭爛額,烏紗帽都快保不住了,如今眾目睽睽之下,竟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兇殺人,真把趙推官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左右看看,看到門側立著一個花架,立即大步走去,伸手一拂,把花盆拂到地上摔得粉碎,抄起花架衝了過去。

“是他(她)”

彭梓祺和黎大隱只一交手,兩個人心便同時暗叫一聲,都已明白對方就是昨夜與自己交手的人,黎大隱立即知道,致命一擊既已失敗,有此人在,自己萬難得手了,雖是一千一萬個不甘心,也只得猛劈三刀,重施故技,準備逃走。

他的絕命三刀劈出,迫退彭梓祺,拔腿就要縱身掠走,不料雙腿一屈,縱身躍起,飛掠出一丈多遠,雙足落地正欲再次縱身而起的時候,忽地悶哼一聲,腳下一個趔趄,幾乎失足跌了個大跟頭。

他只覺膝彎似乎扎了一根針,不動時還好,一旦用力,痛澈入骨,根本使不得力氣,彭梓祺杏眼圓睜,鬼眼刀帶著嗚咽的泣嘯聲,便在此時刺向了他的肋下……

黎大隱這一耽擱,彭梓祺已騰身追到他的身邊,一式“葉底藏花”,揮刀撩向他的左肋,黎大隱騰身欲閃,腳下剛一力,膝彎處又是一陣劇烈的疼楚,氣力頓時全消,閃避不及,竟被彭梓祺這一刀撩開了左肋,鮮血登時染紅了衣袍。

緊接著舉著花架猛衝過來的趙推官,搶起梨木製的沉重又結實的花架,“砰”地一聲砸在了黎大隱的頭上,登時腦袋開瓢,黎大隱萬萬沒有想到擺平自己的竟是被他放在那兒,還擦得亮亮堂堂的花盆架子,這件武器也太兇悍了些,黎大隱的腦袋立即變成了血葫蘆,他眼前一黑,便栽到地上,暈了過去。

趙推官不惱了,他很開心,開心得兩條腿都在打顫,一股暖流從腰部直湧到心裏去,激得他熱血沸騰:“這刺客是沖著楊旭去的!他是沖著楊旭去的!這一趟可真他娘的來著了,攪得我青州府不得安寧的凶頑賊徒,竟是被本人親手擒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彭梓祺見那刺客已無力反抗,是不是還活著都不好說,立即返身撲向夏潯。她堂兄擅長飛針絕技,她又如何能不擅長,這種輕巧的暗器,本來就適合女孩子修練,只是她自恃刀法了得,一向不屑使用這種東西。可是昨晚這刺客自她手中逃脫,彭梓祺終於消了傲氣,危急關頭用了鋼針,射入黎大隱的膝彎,留住了這個不之客。

彭梓祺把夏潯抱起來擔在自己膝上,焦急地喚道:“楊旭,楊旭,你怎麼樣?”

“呼……呼……”

夏潯呼吸均勻地打著鼾,神態安詳。

“睡著了?”

彭梓祺有點啼笑皆非:“這種時候,他居然睡著了?這也太詭異了吧?”

雖然彭梓祺也覺得夏潯在這個時候睡著絕非正常,其一定有什麼自己還未明瞭的原因,可是他性命還在,心中便不著急了。那邊驚魂未定的庚薪也跳將起來,狐假虎威地叫:“來人呐,沒聽到大人吩咐嗎?拿繩子來,把那歹人綁起來。”

庚薪一面喊,心一面暗暗得意:“天助我也,這刺客來的真是時候啊,簡直是專業背黑鍋的,有他這麼一鬧,待到晚間毒發,誰還會想到另有兇手?哈哈哈……”

庚薪得意忘形,全未發覺自己妻子慘白如紙的面孔,旁人縱然看到也不以為奇,還以為婦道人家膽子小,見不得血腥呢。

趙推官厲喝:“來個人,去街上把巡檢喊來,通知府衙多派人來。”

趙推官立功心切,衝上前去一伸手便扯下了黎大隱的面巾,緊接著便去搜他身上,想找出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啊!”

一看黎大隱的模樣,幾個孫府家丁便驚叫起來,趙推官俯身往黎大隱懷裏一摸,發覺囊中有塊牌子,摸出來一看,登時也是一聲驚叫:“啊!”

圍觀的人群站得雖遠,其中卻有識得此物的,安員外第一個變了臉色,這時有一個家丁終於忍不住指著鮮血模糊的黎大隱驚叫道:“是他,是黎叔!”

趙推官扭過頭去,雙目一厲,喝道:“你認得他,什麼黎叔?說”

那家丁被他一吼,嚇得兩腿軟,忙顫聲道:“回……回大老爺,這人……這人是我們孫府的家丁,他叫黎……黎大隱。”

趙推官一怔,心道:“孫府家丁?他身上揣著齊王的穿宮牌子,怎麼又成了孫府的家丁?”

“齊王……”

一想到幕後真凶可能正是當今齊王,趙推官心裏咯噔一下,不由得寒氣直冒,他也不知道這內中到底有什麼驚人的內幕,只知道這功勞怕是不大可能了,此事一旦揭開,說不定還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一時間心七上八下,患得患失起來。

這時黎大隱悠悠醒來,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趙推官一聽聲音,立即揪住他衣領,俯身貼近,壓低了聲音森然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你是齊王府的人?”

黎大隱醒了,他剛一甦醒,立即意識到壞了大事,他不怕死,可是他的身份一旦暴露,那小姐……,黎大隱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而且是掉進炭火堆裏燒成一段焦屍,最好任何人也認不出他的身份,一聽趙推官問話大有蹊蹺,這個曾在山賊寨廝混多年的孫家老僕馬上察覺有異,立即機警地閉緊了嘴巴。

趙推官急了,周圍就圍著許多人,幸虧自己是官,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可是已經使人去喚巡檢了,知府衙門馬上也會來人,現在不把這刺客的身份弄清楚了,及早做個防範,說不定他就得成為某個陰暗交易的犧牲品。

他立即又問:“你是齊王府的人?”

黎大隱眨眨眼,讓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得清楚了一些,低低喘息著,含糊問道:“為……為什麼……這麼問?”

趙推官把穿宮牌子在他面前飛快地一亮,又馬上收回袖中,低聲問道:“若是不然,這牌子你從哪兒來?”

“牌子?”

黎大隱先是一怔,隨即便想起了昨天晚上小姐對他說過的話,他馬上明白這位趙推官因何誤會了。黎大隱心頓時一陣狂喜,也許小姐可以安然無恙了,蒼天有眼呐!

趙推官氣極敗壞地喝問:“快說,是不是?”

黎大隱嘿嘿地笑起來:“不錯,你猜得不錯,很聰明嘛,趙大人。”

趙推官心裏一涼,五指一軟,鬆開了黎大隱的衣襟,癡怔半晌,忽地清醒過來,顫聲問道:“你……你……,幾次三番刺殺夏潯都是你幹的?張十三……,也是你殺的?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做?”

黎大隱剛要否認,忽然想道:“我若把青州最近生的事兒全招攬到身上,豈不是讓他們更加摸不清頭腦,不知道我為何殺人嗎?如果我承認自己就是所有殺人事件的兇手,我既授首,楊旭出出入入一定再也不會擔心,到那時……,我那個既無能又膽小的同行,說不定就有機會得手,替我宰了楊旭這個王八蛋!”

想到這裏,黎大隱突然哈哈大笑,趙推官正在心亂如麻,被他一笑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全神戒備起來。

黎大隱大笑著,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輕蔑地掃了眾人一眼,當他看到臉色慘白的孫雪蓮時,他鮮血模糊著的雙眼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不捨和心疼,隨即,他就冷傲地揚起了頭:“我黎某藏身孫府多年,所謀甚大,可惜,可惜呀,一時大意,一番心血,盡付東流。”

他抹一把臉,抹去粘稠的鮮血,結果臉上花花的,反而更加猙獰如同厲鬼,唬得本來就站得遠遠的眾人又趕緊退開了些。

黎大隱獰笑道:“張十三,是我殺的!馮西輝,也是我殺的!還有這個楊旭,我在雲河鎮時,就殺過你一次,可惜,可惜,你為什麼不死……”

黎大隱咆哮著,突然一探手,拔下了髮簪的釵子,已被鮮血浸透的頭髮立即披散下來,眾人一聲喊,迅速向後退去,趙推官也急退幾步,全神戒備,黎大隱最後看了一眼站在人群當中的孫雪蓮,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啊,偏偏這時一句話也說不得。

黎大隱張了張嘴,突然嘶聲大吼起來:“啊……啊……”

那嘶吼聲悲愴憤懣,也不知蘊含了多少情感,聽得人心弦震顫,長嘶聲未了,他突然反手一拍,釵子狠狠地貫進了自己的咽喉,長嘯聲戛然而止。

黎大隱一頭一臉的鮮血,大口仍保持著張開的動作,兩隻眼睛凜凜地瞪著眾人,目中猶有神光流轉,那身子直挺挺地站著,雖已氣絕,竟是仍不倒下,威猛若天神!



第075章 夢中日月長(2)

“捉住了兇手嗎?捉住了兇手嗎?”

知府蕭一諾興沖沖地闖進門來,操著一口倍兒地道的鳳陽官話問道。

同知、判官諸位大人也隨之擁了進來,後邊跟著大隊人馬。他們聽人回報,趙推官在孫家捉住了刺殺楊旭的兇手,簡直都要樂瘋了,幾位大人也顧不得矜持了,一窩蜂地便奔孫府來了。

趙推官連忙迎上去,把這裏的情形匆匆說了一遍,知府大人臉色一變,急道:“這事,百姓們知道了嗎?”

趙推官忙道:“沒有,幸好他臨死沒有高聲喊破自己的身份,四下的百姓不敢靠近,再說他們根本就不曾見過王府的腰牌,遠遠一看,見不到字,是猜不出來的。”

判官董浩天聽趙推官說了一遍,眼珠微微一轉,附耳對知府大人說了幾句,知府大人嚴峻的臉色一緩,指著黎大隱立而不倒的屍身朗聲道:“這刺客作惡多端,接連刺殺多人,如今事敗被擒,竟爾畏罪自殺,來人呐,把刺客屍體搭回府衙。庚員外,你是此間主人,隨本府回去,接受垂詢。”

庚薪臉色大變,卟嗵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地道:“知府老爺,小民是安份守己的良民啊,小民也不知道這老僕怎麼會幹出這樣的事來,小民……”

蕭一諾方才聽董判官對他耳語了一句話:“事涉齊王,不宜聲張,刺客已死,就此結案。”意思是把所有黑鍋叫這刺客一人背了,千萬不要再橫生枝節,不然一旦真的牽涉到皇室中人,這個簍子憑他們幾塊材料是堵不上的。

蕭知府立即心領神會,他要帶庚薪回去也不過是虛應其事,堵堵看客們的嘴,把他帶到府衙之後,再把官府的處理結果向他透露透露,共同把這樁涉及齊王的驚天大案辦成一件普普通通的殺人命案了事。

一見庚薪如此惶恐,知府大人一擺手,不悅地道:“這兇手或許只是借你孫府蔽身……”

庚薪趕緊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小民實實的不知他包藏禍心,暗為良僕,暗為殺手,小民……”

知府大人臉一沉,喝道:“儘管如此,殺人大案,事發你家,行兇的刺客又是你的家僕,本府不能帶你回去詢問仔細嗎?”

“這……”

庚薪面色如土,再也說不出話來。

董判官臉色一沉,戟指道:“你推三阻四,不肯前去,莫非你是刺客同黨?”

庚薪嚇了一跳,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小民絕非他的同黨。”

董判官厲聲道:“既然如此,囉嗦甚麼?把他帶走,待知府大人詢問已畢,再放他回府。”

“遵命!”

兩個差官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挾了庚員外就走。

“天呐!”

庚薪在心裏狂叫:“他幾時會放我回來?來不來得及?來不來得及?我已經服了牽機之毒啊!怎麼會這樣,我本來計算得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這一幕幕精彩,一幕幕傳奇,就生在夏潯眼皮子底下,但他視而不見,他還在甜睡。

這一覺也許會睡很久,迷藥的勁兒還沒過去,那能讓人起性的藥勁兒,已經開始在他身體裏蠢蠢欲動了……

※※※※※※※※※※※※※※※※※※※※※※※※

“這個人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到你家做工的?”

知府老爺親自問案,同知、判官、推官大人盡皆在場,如臨大敵,地點設在府衙三堂,這通常是審理不宜公開的機密案件的地方。兩旁沒有幾個站班的衙役,能留下來的都是知府大人或判官大人的心腹。

“回大老爺,這個刺客叫黎大隱,他在我家有些年頭了,小民入贅孫家的時候,他就在孫家了。據小民後來知道,這個人是孫家老爺也就是小民的岳父購買藥材的路上救回來的……”

庚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邊說話,一邊不住地看天色,這真是作繭自縛啊,他已服了毒酒,就等著毒性發作,再對救治他的人稍作暗示,及時用藥洗胃清毒,哪知道半路冒出了黎大隱這個殺胚!該殺的殺胚!已經死了還要害人的賊胚!

刺客剛剛出現的時候,庚薪還暗喜在心中,只覺有這刺客一鬧,自己暗中下毒的事更是天衣無縫了,天知道這刺客不但被捉,居然還是自己府上的人,這一下偷雞不成,如果知府大人拖延久了……

庚薪想到這裏不寒而慄。可他根本沒有辦法可想,他跪地回答著,冷汗從額頭滾滾而落……

夏潯被彭梓祺帶回了家,彭梓祺發覺他情況有異,鑒於他的身份特殊,不曾明瞭原因之前彭梓祺不想胡亂張揚,便籍口他是被黎大隱那一撲撞倒在地,碰了額頭暈迷過去,需要回府靜養。當時黎大隱驟然發難,那奮力一刺的前後經過能看得清楚的人不多,故而被她糊弄了過去。

孫雪蓮帶著女婿把驚嚇過度的客人一一送出門去,又是稱謝又是道歉,好不容易答對完畢,只忙得腰酸背痛。孫雪蓮回到廳坐下,輕輕捶著腰肢,向老管家吩咐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每人賞錢十文,收拾了酒席就去歇息吧,叫他們不要交頭接耳胡言亂語,如果一旦被我知道,立即清出府去!”

孫雪蓮說到後來已是聲色俱厲,老管家為之凜然,連忙答應下來,他剛要轉身離去,孫雪蓮又喚住了他,略一沉吟,說道:“明兒一早,流水席照樣擺開,對待客人不得有絲毫異常。如果有遠道而來的賀客,都要迎進門來,盛情款待,明白?”

“是!”

老管家答應一聲退了出去,杜天偉連忙捧過杯茶來,規規矩矩地道:“母親,忙碌半晌了,喝杯茶潤潤嗓子。”

孫雪蓮贊許地看了眼這個正式成為自己姑爺的年輕人,接過茶來喝了一口,又擺在桌上,站起身對幾個掌櫃和坐堂郎微施一禮道:“唉,沒想到弋兒大喜的日子,家裏竟生了這樣的事情。勞動各位了,跟著忙裏忙外的……”

幾位掌櫃和坐堂郎都是在孫家幹了一輩子的老人,有的還是從外地分號趕回來參加少東家婚禮的,東家府上出了事,他們都沒走,幫著孫雪蓮忙裏忙外,現在也跟了進來。

一見東家客氣,幾位掌櫃的和坐堂郎連忙起身,七嘴八舌地道:“東家太客氣了,我們這幾個老東西從打雜夥計、坐堂學徒,這麼多年了,一直就在孫家做事,早把孫家當成了自己的家,孫家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有什麼用得著我們的地方,東家您別客氣,只管吩咐下來。”

孫雪蓮強作歡顏地笑說道:“也沒甚麼,那黎大隱好在還有些良心,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曾牽連我家,老爺去府衙說明了情況,也就結了。”

這樣說著,想起黎大隱,她的心裏不由一痛。她從來都不知道黎大隱的心事,只知道黎大隱對她忠心耿耿,在她還小的時候,就對她最為關心呵護,那種無微不至甚至過了她的父親。如今黎大隱死了,他臨死都在一心一意為自己打算,生怕牽連了孫家。人孰無情?孫雪蓮為之感動,此刻卻還得用一種淡漠厭憎的口吻提起他,心中實是五味雜陳。

兩下裏正說著,站在一旁的杜天偉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身子一晃,伸手一扶桌案,卻因頭重腳輕站立不穩,把剛剛呈給孫雪蓮的那杯茶碰到了地上,“咣”地一聲跌得粉碎。

杜天偉連忙站定身子,惶然道:“啊,母親,孩兒……孩兒……”

孫雪蓮皺了皺眉,心道:“到底是小門小戶家出來的孩子,欠穩重。”便即有些不悅,可是見他滿面通紅,想起他是新郎倌,今晚喝的酒最多,便也釋然,說道:“今天是你和弋兒大喜的日子,這就回房歇息去吧,我叫人給你準備一碗醒酒湯。”

杜天偉今天隨著孫雪蓮和庚薪又是敬酒又是陪酒,他是新郎倌,庚薪持的那壺毒酒他喝的最多,所以最先發作,打剛才就開始一陣陣的頭暈、煩燥、胸部脹悶、皮膚緊,他還以為是飲酒過量,這些症狀也確實是飲酒過量的樣子,只是當著岳母和孫家的幾位元老,不好有所失禮,只能強自忍耐。

這時聽孫雪蓮叫他退下,杜天偉如蒙大赦,趕緊答應一聲,就要退出去,可他剛剛退到門口,雙膝肌肉發緊,有些邁不動步子,他飲酒過量,本來就頭重腳輕,這一錯步,一頭撞在門框上,居然跌了個跟頭。

孫雪蓮柳眉一剔頓時惱了,旁邊兩個郎一見連忙搶上攙扶,其一人叫方子岳,他見孫雪蓮面有不愉,便幫腔解圍道:“姑爺今天大喜,酒吃得多了些,年輕人嘛,難免的,難免的,來來來,老,搭把手,咱們把新郎倌送回去。”

這時杜天偉已心跳加速,腹痛如絞,他只道自己吃壞了肚子,入贅人家本來就矮人一頭,非不得已他是不願做出惹人嫌的事來的,所以也不敢說,只是咬著牙忍耐,由兩位郎架著,向後院新房行去。等他進了新房的門兒,原本通紅的臉龐已經慘白如紙,額頭密密麻麻全是黃豆粒大的汗珠,痛得他嘴唇打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房有喜娘陪伴著新娘,床前,新娘子孫妙弋雙手擱在膝上,頂著紅蓋頭正靜靜地坐在那兒。郎中文淵同喜娘打個哈哈道:“新郎倌兒喝多了,我們把他送回來了,喝一杯合衾酒,便讓新人早些歇了吧,我們這便離開。”











第076章 壺中日月長(3)



  方子岳看著新郎倌兒的樣子,不覺詫異起來,抓起新郎的手腕切了切脈,又在燈下看了看他已縮如針尖的瞳孔,不由嘶地吸了一口冷氣,遲疑道:“老文,老文,你快來瞅瞅,新郎倌兒有點不對勁呀。” 

   “啊?有什麼不對勁兒?” 

   文淵扭身一看,也是吃了一驚,趕緊望聞切脈一番,那問自然是省了,那新郎倌眼瞅著是不出話來了,等他檢查完了,臉色登時凝重起來,兩個老郎中在新房中便商量起醫案來了。 

   “方兄,你怎麼看?” 

   “觀其脈像,莫非是絞腸痧?” 

   文淵連連搖頭,撚須道:“若是絞腸痧,何致于目芒疾縮如斯?” 

   “那依文兄之見……?” 

   文兄還沒表示意見,新郎倌兒便從椅子上滑了下去,整個身子佝僂成一團,手腳不停地抽搐著,含糊地叫道:“好痛,好痛啊,我……我喘不上氣來,不行了,我不行了,痛死我了……” 

   孫妙弋本來斯斯文文地坐在床邊,聽見新郎進來,雖然不大待見他,也不覺有些緊張,待後來聽見兩位郎中他身體不妥,也沒想得太嚴重,因為新娘子擅自揭開蓋頭不合規矩,只好在那側耳聽著,這時聽到他痛苦的慘叫,孫妙弋大吃一驚,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扯下了蓋頭,急匆匆地跑過來,一瞧新郎倌那副模樣,不由也嚇慌了,急忙問道:“他怎麼了?” 

   文淵和方子岳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脫口道:“中毒” 

   “中毒?怎麼會中毒?” 

   妙弋急了,她再討厭這個丈夫,也不至于希望他死,登時跳腳道:“中的什麼毒?趕快配制解藥啊咱們家就是開藥房的,難道你們不知道?” 

   ※※※※※※※※※※※※※※※※※※※※※※※※※※ 

   庚員外總算離開了知府衙門。 

   青州府以奇快無比的速度,大明最高的辦案效率,了結了一樁殺人命案: 

   黎大隱,青州人氏,自幼習武,精于技擊,因殘跛而入孫氏藥鋪為仆。青州生員楊旭,素與孫氏主人交好,因登門做客,對黎氏多有不遜欺辱,黎氏心胸狹隘,睚眦必報,乃生殺心。是故倚仗武技,潛入楊府欲施報複,錯殺楊旭伴當張十三。 

   此後,因青州府檢校官馮西輝發現了黎氏做案的蛛絲馬跡,黎氏不安,複殺檢校馮西輝。又數日,利用孫府操辦婚事,楊旭上門道賀之機再度行刺,被楊旭雇請的保鏢和恰好在場的青州推官趙溪沫合力擒殺,黎氏臨死,盡吐實,此案至此大白于天下。 

   由此,近來發生在青州的一連串案件全都有了結果,雖發生命案就是汙點,可是破案如此之快,未必不能得一個干吏之名,知府,同知諸位大人彈冠相慶,歡喜不勝。當然,他們第二天還得派人去把楊旭請來,一同串供,相信有知府,同知,判官三位大人的面子,楊旭一定會竭力配合的。 

   他們對庚薪很滿意,這個草民很上道,配合得很,他們只是稍一點撥,庚薪就順著他們的意思,交待了他們需要的資料,所以他們也沒有為難庚薪,讓庚薪在他“自己交待”的楊旭曾折辱黎大隱,黎大隱在府中多次表露怨恨,甚而酒後出要殺人泄憤一類的話的訊問筆錄上簽字畫了押,便很爽快地讓他回府了。 

   庚薪出了青州府衙,立即撒腿狂奔。他已經感覺到頭痛,頭暈,胸悶欲嘔,四肢乏力了,如果不趕快回到府中進行救治,牽機之毒發作,將死得苦不堪。 

   庚薪魂飛魄散,狂奔不已,他這些年雖在孫雪蓮面前沒甚麼地位,生活上卻從不曾虧待了他,養尊處優,幾時做過這麼劇烈的活動,尤其是已經毒發,只跑了片刻便覺汗流浹背,舉步乏力,庚薪不由暗暗叫苦:“不成啊,這樣跑下去,毒性發作的更快,不等我回府,就得暴斃了。” 

   這時天色已晚,庚薪倉惶四顧,根本看不到什麼可以代步的工具,好不容易看到巷中鑽出了一頭驢,驢上坐著個包頭巾的中年婦人,庚薪一個箭步沖上去,氣喘籲籲地道:“驢……驢子,驢子給我……” 

   “啊搶劫啊” 

   那位大嬸也不含糊,尖叫一聲跳下驢來便對他連抓帶撓,庚薪頭暈目眩四肢乏力,哪里招架得住,舉手搪塞幾下,還未等他解釋清楚,便覺右手抓住了一團軟綿綿鼓騰騰的東西,“咦?這是……” 

   庚薪還沒回過味兒來,那位大嬸又是一聲尖叫:“非禮啦耍流氓啦,快來人呐” 

   路旁立即跑來一個見義勇為的山東大漢,此人不由分,一個山東大擂,把庚薪摔了個四仰八叉,庚薪眼前金星亂冒,哪還分得清天上人間。 

   緊接著一群人圍上來,夜色之中也未看他模樣,一頓拳腳便招呼下來…… 

   ※※※※※※※※※※※※※※※※※※※※※※※※※※※※※※※※※※ 

   安員外回到府中,心口亂跳,坐立不安。 

   他本來並不相信夏潯是殺死十三郎和馮西輝的凶手,可是劉旭死後,安員外再也無法把夏潯視若等閑了。本來在他心中極是卑微的夏潯,立即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變成了一個高深莫測的殺人凶手。可是想不到今天竟然出現了這樣大的轉機,刺殺楊文軒的那個凶手再度出現,並且在臨死前承認,十三郎和馮總旗都是死在他的手中。 

   這樣來,豈不是真的誤會了夏潯? 

   也難怪安員外如此容易相信黎大隱的話。他剛剛見到夏潯的時候,夏潯只是一個破衣爛衫的叫化子,縱然他有殺掉十三郎和馮西輝,擺脫錦衣衛控制的心思,又哪有那樣的能力?再者,那凶手已經承認了他才是真凶,他在臨死前曾經提起過云河鎮,云河鎮的秘密可是只有馮總旗,張十三,劉旭和他以及夏潯五個人知道,那人若不是殺死楊文軒的凶手怎麼可能知道云河鎮行刺的秘密? 

   鑒于這些理由,整個事件可以已經一清二楚了,可是安立桐心中一點也不輕松,想起那刺客臨死時亮出的腰牌,他就坐立不安。安立桐沒看清牌子上的字,卻知道那樣的牌子要什麼樣的人才能擁有。他到底是哪一路的人?朝廷?我錦衣衛?某個王府? 

   不過是什麼身份,這都可怕之極,這就意味著,鏟除他們,來自某個足以同錦衣衛抗衡,甚至勢力猶在錦衣衛之上的勢力,而不是某個人的個人恩怨。那麼這個黎大隱死了,就絕不意味著威脅已經消除,誰也不曉得那群人接下來還有什麼陰毒的手段。 

   在青州,他現在已經沒有一個伙伴可以商量了,今後該怎麼辦才好呢? 

   安胖子急得團團亂轉。 

   “不不對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夏潯。” 

   想起夏潯信中對他解釋的話,安員外毫無保留地接受了,現在錦衣衛在青州的力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那些精明的,能干的全都死了,他們兩個似乎卻多了幾分運氣,眼下是否應該和他商量商量呢? 

   “不成,我得去找他,盡釋前嫌,一同商量今後的行止,這青州真他娘的不能待了,得盡速離開才好,如果我能把他一起拉走,僉事大人不定便不會懲罰我,不管怎麼,楊文軒如今的名望地位不凡,僉事大人可不知道他是假的。我既與他商量過,那就是共同研討過,察覺況不妙為防暴露才撤離的,而不是我安立桐貪生怕死。 

   安立桐打著如意算盤,越想越覺得青州危機重重,為安全計,當速速離開。這樣一想,越發覺得胸悶氣短,腦袋隱隱作痛,眼皮不時抽搐幾下,好似很快將有凶險發生,竟是連一刻也等不得了,他馬上吩咐人備了騾車,要連夜拜訪夏潯,共同商議個應付危機的辦法來。 

   安立桐登上馬車,吩咐直趨楊府,兩匹騾子拉著一輛輕車,在夜晚無人的寬敞街道上跑得飛快,趕了一半路,安立桐開始覺得腹痛如絞,額頭冷汗涔涔落下,一開始他還想忍耐,到後來終于忍耐不住,向車夫叫道:“停,快停下,馬上去生春堂藥鋪,老爺我……哎喲,肚子好痛……” 

   那車夫一聽不敢怠慢,急忙一拉缰繩,拐上了駛向生春堂藥鋪的道路。 

   前行不遠,路旁忽然踉踉蹌蹌閃出一個人來,披頭散發,步履蹣跚,也不知是喝醉了酒還是遭人打劫了,他用低微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叫著:“停……停車,帶我……我去生春堂……必有……” 

   那馬夫看他那模樣哪肯多事,猛地一揚鞭子,馬車奇快無比,呼隆隆地駛了過去,庚薪艱難地吐出“重謝”兩字,絕望地看著馬車絕塵而去。 

   腹中巨痛,雙腿猛一抽搐,庚薪一頭栽倒在地,他在心底里絕望地呐喊著:“我不要死我不能這麼糊塗的死掉就算……要死,我也要看著那賤人死在我的前面,我要……我要看著她全家死光光,否則……我死不瞑目啊” 

   他咬著牙,倔著骨,佝僂著身子,像一條尺蠖似的,緩緩向前蠕動著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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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夢中日月長(4)



  夏潯回到楊府的時候,還在呼呼大睡,今晚發生了這麼多驚心魂魄的大事,與他這個始作俑者似乎全無干系,真是一個幸福的人啊。 

   彭梓祺已經不覺得好笑了,夏潯此刻的反應太反常了,臉色潮,呼吸急促,偏偏熟睡不醒,如果他是喝醉了,不該睡得這麼熟啊。彭梓祺有些緊張起來,沒等翠云丫頭喚來身強力壯的二愣子,便跳下馬車,把夏潯背到了自己背上。 

   彭梓祺終究是練武之力,並不覺得夏潯負在背上是如何的沉重,只是……只是……他身上這是揣的什麼東西呀,硬梆梆地硌在自己腰間,好別扭。 

   彭梓祺不自在地扭了扭蠻腰,卻沒避開去,心想:“這男人啊,就是邋里邋遢的,身上盡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嫌累贅。” 

   “咦?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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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條棍子的堅挺和熱度,透過薄薄的秋衣清楚地傳到她軟綿綿的腰間,彭梓祺忽然意識到了那是什麼,不由得面耳赤,雙手一軟幾乎把夏潯丟在地上。 

   “真是……真是……,這般作怪,昏迷不醒還能……我……我……” 

   彭梓祺心頭的鹿發了瘋,拼命地撞著她的胸口,她只覺後腰挨著夏潯那里的地方灼熱無比,她想轉移注意力,可是又如何回避得了?它的長短,它的粗細…… 

   羞死人了!彭梓祺的兩條腿突突地打起顫來,勉強掙紮著到了夏潯的門口。 

   翠云丫頭前面掌著燈,引著她進了少爺的臥房,彭梓祺把夏潯放在榻上,雖是長袍寬衣,可那羞處過于雄偉,仰面一躺,還是遮掩不住,彭梓祺臉上彤彤的,趕緊拉過床被子給他蓋上。 

   翠云點燃了桌上的燈燭,對彭梓祺道:“人家辦喜事,少爺怎麼喝成這樣啊要不要婢把管事請來。” 

   因為荻正在養傷,夜晚的時候只要不忙,她的父母總是陪在身邊,所以肖管事現在不在左近,彭梓祺忙道:“不必了,他只喝醉了,歇息一下就好,你去睡吧。” 

   打發走了翠云,彭梓祺臉蛋發燙地扭回頭看著夏潯:“沒道理啊,男人……男人睡覺的時候會這樣嗎?” 

   “喝酒……喝酒……,啊!我明白了!” 

   彭梓祺想起自己的經曆,不由恍然大悟:“他喝的一定是假酒!我就嘛,那天該砸了那奸商的店的,他卻不肯,這下好了,又中招了吧?孫家也真是的,那麼有錢的人家,偏要圖便宜,買些害人的假酒回來。” 

   彭梓祺把燈移近了,注意地看夏潯的神,夏潯面色潮,呼吸急促,好似酒力發散口干舌燥,不時的舔舔嘴唇。彭梓祺下意識地又瞟了眼他的下身,馬上閃電般收回目光,那假酒竟有這般效果?她臉地只是想笑。 

   就在這時,夏潯喃喃地道:“水,水,好渴……” 

   愛十三娘,吃烤刀魚,切黃瓜,喝木木奶,吸口涼面,煎土雞蛋,娶田螺妹,看朕夜行,做錦吧淫。| 

   “哦哦!”彭梓祺反應過來,連忙起身去斟了一杯涼茶端過來,一臂挽起夏潯,就要給他灌下去,夏潯也不知夢到了什麼,被她柔軟的肌膚一碰,忽然張開手臂一拂,茶杯當啷一聲落地摔的粉碎。彭梓祺剛剛哎呀一聲,夏潯伸臂一攬,已經把她摟在懷里,覆壓在自己身上。 

   彭梓祺又慌又亂,也不知該不該拒絕,也不知想不想拒絕,迷亂的念頭刹那間在芳心里轉了千百轉,待櫻唇被夏潯吻住時,她驚得整個身子都僵住了,兩只美眸瞪得好大,剛欲驚呼,一條火熱的舌頭卻已趁隙很霸道地侵入進來,霸占了她的嘴…… 

   彭梓祺心慌意亂,一心只想推開夏潯,奈何被他這一吻,腦子里轟隆隆如驚雷頻炸,全身的骨頭都一根根地酥軟下去,那抗拒的動作軟弱無力,哪里還推得開雖在夢中,卻熱如火的夏潯。 

   “不要……,不要……” 

   彭梓祺拼命地推拒著身上的男人卻無濟于事,她只覺臉兒發燙,鼻息咻咻,舌尖被他吮住,腦袋瓜已經想不了任何問題。正沒奈何間,夏潯的一只大手忽然自她腰間向下面探去,要害處被他一碰,仿佛突然被烙鐵燙了一下,這一下彭梓祺徹底驚醒了,她尖叫一聲,奮力一推,趁機側翻滾開,逃到了地上。 

   “天呐!他竟然……他竟然……”彭梓祺羞得無地自容,捂住了滾燙的臉蛋,幾乎想找條地縫鑽進去,可是窘窘半晌,卻未察覺夏潯再有任何行動,彭梓祺悄悄張開指縫向床上看去,就見夏潯吱吱唔唔幾聲,雙手胡亂抓了幾下,沒有碰到人,又複沉沉睡去,只是鼻息依然粗重,臉蛋如烈火。彭梓祺想看又不敢看地偷偷瞟他一眼,又瞄瞄仍在地上輕輕擺蕩的茶杯蓋兒,慢慢放下了雙手。 

   “他……他是喝了那黑心商人的假酒,是無心之過,再……再他也不知道,我……我就不必怪他了吧。” 

   彭梓祺輕輕撫著自己發燙的臉頰想,似乎仍能感到他的舌尖遞進來時那種驚心動魄的沖擊,一時間眼餳骨軟,意馬心猿。那雙修長結實,渾圓筆挺的大腿酸酸軟軟的,感覺比起當初綁著沙袋,繞著彭家莊跑上二十圈時還要辛苦,酸得她只想躺下來,她扶著床邊慢慢蹲了下來。 

   彭梓祺頭暈暈地胡思亂想了半天,正要起身出去,忽然又定住了身子:“不對!孫家擺酒設宴,也不知道多少客人喝得酩酊大醉,夏潯喝的可不多,我一直看著的,怎麼別人沒有一睡不起,偏偏他……” 

   聯想到自己那夜的反應,彭梓祺心中升起一個難解的疑竇,她下意識地向夏潯伸出手,生怕驚動了他再對自己摟摟抱抱,彭梓祺心翼翼地提起夏潯的衣,把手探了進去。里邊有一個藥包,無緣無故,身上帶著一包藥做什麼? 

   彭梓祺湊到燈光底下一看,很好!西門仁兄很體貼,藥包上居然還寫上了名字:“催夢香。” 

   雖然還有種種謎團無法解釋,比如夏潯為什麼要給他自己下藥,但是彭梓祺已經明白了一件事:自己那晚飽受折磨,第二天還為了自己的不純潔而羞愧好久的荒唐一夢,必定是眼前這個家伙干的好事。 

   彭梓祺握緊了那包藥,抬眼望向呼呼大睡的夏潯,眸中殺氣騰騰…… 

   ※※※※※※※※※※※※※※※※※※※※※※※※※※※ 

   孫家新姑爺杜天偉被急急抬起前邊藥鋪里,新娘子妙弋也顧不得禮儀了,穿著一身霞帔嫁衣,和母親慌慌張張地隨在後面。 

   不管他中的是什麼毒,催吐洗胃是必需的,藥鋪里有現成的藥趕緊抓出一副送到廚下急火煎著,這邊諸位老郎中便開始進行會診。 

   杜天偉這種中毒的症狀並不只是牽機毒所特有的,至少絕大部分症狀不是牽機特有的中毒症狀,而牽機是云南特有的一種劇毒植物,在北方極其罕見,幾位郎中雖是見多識廣,一開始也並未想到這種奇毒,因此開出的幾個方子都不對症。 

   一副副方子開出來,一副副藥材送去煎,府里剛剛歇下來的下人又忙碌起來,走馬燈一般跑來跑去,一副副湯藥灌下去卻並不對症,杜天偉的狀況越來越差,一開始他還痛得滿地打滾,得要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合力按住他,到後來他被折騰的精疲力竭,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頭足相就如牽機,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個郎中見此景忽然忍不住驚叫一聲:“諸位,你們看姑爺現在的樣子,他中的莫非是牽機之毒?” 

   眾郎中紛紛看去,越看越像,不由瞿然變色。這時他們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無暇多想,立即配出一副專解牽機之毒的藥來,著人馬上送去廚下煎煮,那伙計捧著藥剛剛退下,孫雪蓮便呻吟一聲,搖晃著倒在地上。 

   打方才她就感覺不對了,頭暈,惡心,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她還以為是今夜連逢大變身體不適,不料捱了一陣實在堅持不住了,站起身來剛要話,雙腿大筋猛一抽搐,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竟然摔倒在地。 

   文淵和方子岳一看東家的模樣,不由變色道:“不好!東家的症狀和姑爺方才一模一樣。” 

   妙弋六神無主,慌張哭泣道:“怎麼辦,怎麼辦?你們快想想辦法呀。” 

   文淵急道:“快,馬上准備催吐洗胃的藥給東家服下,方才那些解毒的方子全不對症,如今只有試試牽機之毒的藥方了,快著,再配一服藥,馬上送去煎了。” 

   一幫人忙忙活活,給孫雪蓮又是催吐,又是洗胃,好不容易忙完了這些,廚房已把解牽機之毒的湯藥送了來。 

   “快給東家服下!” 

   “快給姑爺服下!” 

   兩個郎中一起喊道,然後同時怔住。牽機之毒劇烈無比,當然早服一刻便多一分生還的希望,可這兩個中毒的人一個是東家,一個是少東家的丈夫,這份救命的湯藥給誰先服?照理杜天偉病更加嚴重,可是……” 

   所有人都向孫妙弋看來,這兩個中毒的人一個是她母親,一個是她丈夫,也只有她最有資格決定先給誰服藥了。妙弋也在發慌,不錯,她真正愛著的是楊旭,對這個母親強行安排給她的丈夫並不滿意,很不滿意,完全沒有什麼感。但是涉及他的生死,卻又不能等閑視之了,她的心地還是非常善良的。 

   妙弋為難地看看痛得嘴唇發顫的母親,再看看頭和腳幾乎已經牽連到了一塊,脖子僵硬,臉色蒼白的新婚丈夫,實在難以做出一個選擇,就在這時,方子岳從杜天偉身邊站了起來,沉聲道:“給東家服藥吧!” 

   文淵急道:“方兄,東家剛剛發作,或還等得及,姑爺他……” 

   方子岳搖搖頭,沮喪地道:“姑爺他……已經不用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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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夢中日月長(5)



  “什麼?” 

   文淵一個箭步搶到杜天偉面前,剛想伸手去號他的脈,只看一眼他的臉色,手就僵在那兒。 

   杜天偉已經死了,以文淵行醫多年的經驗,一眼就看得出,姑爺已一命歸西,他臉色灰敗,面目因為痛苦而保持著一個猙獰恐怕的表。更可怕的是,他的尸身仍然在一下下地抽搐,人雖已死,身體機能還沒有完全死亡,被那毒藥剌激的繼續做出反應。 

   文淵倒退兩步,沉聲道:“牽機絕對是牽機之毒,快馬上給東家服藥” 

   兩個郎中趕緊從伙計手中接過藥碗,對孫雪蓮進行救治,妙弋呆呆地看著杜天偉的尸身,不清是種什麼感覺,悲傷固然談不上,因為她對這個男人毫無感。可是不管怎麼,這個男人本該是要從此陪伴她一生的那個人,她甚至還沒看清這個人的模樣,他卻已經死了…… 

   “開門開門” 

   大門嗵嗵嗵地砸響,府上家丁剛剛打開大門,一個胖子就讓人扶著闖了進來,後腳在門檻上絆了一跤,把那扶著他的人壓得趴在地上,胖子嘶聲叫道:“救……救命……,疼……疼死了……” 

   下人們七手八腳把那人扶進來,有認得他的人已叫起來:“安員外?” 

   安立桐痛得直哆嗦:“快……快看病,我……我痛……,喘不上氣……” 

   他一面,手腳一面抽搐,見此景那些郎中如何還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忙不迭把他扶進廳中躺下,好在郎中們已經確定了中毒的原因,對症下藥,立即施救,他便沒像正在那兒挺尸的杜天偉一般無端遭受許多不必要的罪。 

   “老文,老文,不對勁兒啊。” 

   方子岳用胳膊肘兒拐了文淵一下,低聲道:“姑爺,東家,安員外,接二連三的中毒,你……只有他們三個中了毒麼?” 

   文淵道:“你什麼意思?” 

   “我擔心……會不會有更多的人中毒?還有咱們……” 

   文淵一聽攸然變色,馬上扭頭吩咐徒弟:“快,照著方才的方子,抓十副藥,不能配幾副配幾付,快快快,使大鍋熬……” 

   孫雪蓮已經催吐洗胃服過了解藥,雖還不能馬上痊愈,但是毒素已停止了對身體的繼續侵害,氣色好了許多,她的頭腦仍然清醒,一聽到這句話,也省悟到恐怕有更多的人中毒,忙吃力地道:“弋兒,弋兒……” 

   “娘……” 

   孫妙弋連忙撲到她身邊,未等話,眼淚先撲簌簌地流下來,她一直過得幸福無憂的日子,幾時遇到這樣的局面?片刻功夫,家里能夠事的人都倒下了,剩下她一個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孫雪蓮吃力地吩咐:“弋兒,你聽著,如果……娘死了,孫家……孫家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了,做一家之主,不是……那麼容易的,你要……你要……” 

   “不不娘不會死的,娘不會死的。”妙弋哭著連連搖頭。 

   “閉嘴” 

   孫雪蓮使盡全身力氣,那威嚴的目光逼得妙弋再也不敢哭出聲來,連忙咬住了嘴唇,流著淚聽她。 

   孫雪蓮道:“你聽著,馬上……集中府中所有的人,一旦……一旦有人出現中毒症狀,立即……服藥。府中所有的食物……全……全部集中起來,不許再食……用,按……按禮單,逐門逐戶的去通知,通知今天所有的客人,如果……如果有人發生……” 

   孫妙弋連連點頭:“娘,孩兒明白,孩兒知道怎麼做了,你好生歇著,不要再話了。” 

   著站起身來,按照母親吩咐急急趕去布置。 

   ※※※※※※※※※※※※※※※※※※※※※※※※ 

   安立桐只喝了一杯毒酒,又兼身寬體胖,受藥量比孫雪蓮那樣纖巧苗條的身段兒得多,施救也還及時,這時擠在太師椅里,雖仍萎頓不堪,一條性命算是撿了回來。 

   他咬牙切齒地罵道:“有人下毒,這是有人下毒啊,他祖母的,這是誰要下毒?” 

   正著,被他撞開的大門外又走進兩個潑皮,這兩人正是那日站在街頭嘲笑庚員外是賣大燈兼接腳夫的兩個無賴,兩個無賴敞著懷,滿嘴的酒氣,胳膊上架著一個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男人,其中一個笑嘻嘻地道:“喲,怎麼這般熱鬧,孫家今兒不是辦喜事嗎?這是怎麼啦?” 

   另一個無賴高聲叫道:“給錢給錢,庚員外可是答應了的,只要我們哥倆攙他回來,就每人賞錢十貫。孫家娘子,你家相公親口答應了的事,你可不能耍賴呀。” 

   他這一,眾人才認出被他們架著的那個鼻青臉腫,氣息奄奄的家伙竟然是庚薪,文淵,方子岳幾個忙得焦頭爛額的郎中暗暗叫苦,忙又上前把他接過,看也不看便趕緊招呼:“快快,催吐藥端來。” 

   庚薪頭痛欲裂,面部肌肉由于失去控制,總是不由自主地抽搐著,所以神色顯得特別的猙獰,嘴角已有口涎止不住地流出,可他的神智還清醒著,他曾經向那位云南藥商仔細詢問過這牽機之毒的藥性和發作形,他知道自己已經來不及了,毒已發作到這一步,服解藥不過是延長片刻的生命,讓他承受更多的痛苦罷了。 

   他想哭,又想笑:“事怎麼就搞成這樣子了?本來天衣無縫的計劃,偏偏半路殺出個刺客,偏偏這刺客就是我府上的人,結果竟落得個作繭自縛的下場。” 

   “不甘心不甘心就算要死,我也要……看著他們先死” 

   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庚薪突然站住身子,奮力一掙,掙脫了兩個郎中,瞪著一雙腥的雙眼看看廳中狼狽的形,嘶聲道:“死了一個?只死了一個麼?” 

   他向前踉蹌兩步,看看杜天偉的尸體,又看看萎靡地坐在椅中的孫雪蓮,吼道:“你沒死?你竟然沒有死?” 

   孫雪蓮睜大雙眼,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看著這個與自己同床共枕十余載的男人,她忽然明白了些什麼:““我沒有死,我已服了對症的解藥我不會死的,你為什麼……” 

   庚薪勃然大怒,伸手雙手就要扼她喉嚨,可是筋脈攸然收縮,雙臂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蜷縮著舉了起,同時整個人失去平衡“嗵”地一聲栽在地上,他就那麼怪異地伏在地上,雙臂仍然不斷屈伸,意志同毒素反複爭奪著身體的控制權,咆哮道:“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不死,我費盡心機,我費盡心機了啊,我要殺光你們,你怎麼可以不死” 

   他面容扭曲,每一句話,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滿廳的人都驚駭地看著他。 

   庚薪號淘起來:“你怎麼可以不死天不佑我呀,我本來是要把你們全都毒死的,結果……結果竟然只毒死了這麼一個沒用的廢物” 

   他急促地喘息幾聲,慢慢抬起頭來,脖子怪異地梗著,眼神直勾勾地轉了幾下,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不對,不對,他死了,他一定死了,楊旭那個狗賊,哈哈哈哈……,楊旭一定死了,至少我殺了你的奸夫,哈哈哈……” 

   喚齊了府中的人,剛剛趕回大廳的妙弋恰好聽到了這句話,她的心頭嗵地一跳,臉色頓時白了:“他怎麼知道文軒哥哥和我……,不對呀,那關他什麼事,何至于要恨得下毒殺人?” 

   妙弋看看瘋子一般的庚薪,又看看臉色發青的母親,一個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可她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那實在比眼前的場面更加叫她難以接受。 

   庚薪又是一聲慘叫,整個身子都佝僂起來,漸漸形成一個句號,他已看不清站在面前的人是誰了,只是不斷地抽搐著,在那劇痛之中發泄著自己的快意:“至少,我殺了楊旭了,哈哈哈……,我不是廢物,至少我……我殺了一個,我……我不……是廢物……” 

   他首足相連,二目圓睜,嘴角猶自帶著一絲獰笑,緩緩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廳內廳外的人都傻了眼,一個個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剛被孫妙弋叫到前廳的人群中有人放聲大哭,那是庚父,庚父號啕道:“兒啊我的兒啊為父還沒死,你怎麼可以拋下老子一去不回,我的兒啊” 

   他掙紮著想要撲上去,卻沒人去抬他的輪椅,庚父使勁一推輪車,身子卟嗵一聲摔到地上,向大廳上爬去,一邊爬一邊哭:“兒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傻,想出這樣的法子呀。我的兒呀,都是爹不好,都是爹不好,爹不該和你那些話呀……” 

   他抱住庚薪的尸體,放聲大哭著,突然又狠狠抽起了自己的臉,就像個瘋子一樣,所有的人看著這個披頭散發的老瘋子,他們被這一連串的意外弄得也快要發瘋了。 

   這時安胖子忽然拍著扶手吼起來:“楊旭楊旭啊你們沒聽到他的話?趕快去救楊旭啊去晚了又是他娘的一條人命,你們孫家這是作的什麼妖,造的什麼孽呀,哎喲……我肚子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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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你是我的英雄!



  彭梓祺把夏潯包里的“催夢香”和自己的金瘡藥來了個換藥不換包,心翼翼重又塞回他的口袋,臉上露出惡作劇的笑意。 

   嗯,這就是彭大姑娘對夏潯最嚴厲的報複 

   她仔細想了許久,想到劉旭臨死前質疑夏潯殺死馮西輝的話,又聯想到自己中藥那晚馮西輝的死,自然也就想到了夏潯給自己下藥的原因。 

   他是去殺人放火嘛,生死攸關時刻,當然不應該對她客氣的,他又不知道我的心意。男人呀,就該殺伐決斷的,要不然哪能干大事?話殺人放火也是一種很偉大的事業來著,做好了帝王將相也要虛位以待,所以彭大姑娘很痛快地原諒了她內定的男人對她動過的手腳。 

   她唯一還沒弄明白的是,夏潯怎麼給他自己吃了這藥,另外就是**就是**,何必摻些媚藥進去呢? 

   聰明的彭大姑娘很快就想通了**的來源:他哪有門路搞到**,這**不定是轉彎抹腳從下九流的偷香賊那兒買來的,自然兼具媚藥的效果,這種東西可不能讓他再用,太缺德了,所以她用金瘡藥換了夏潯的“催夢香”。她可是最上等的金瘡藥,內服外敷,一藥兩用的。 

   做完了手腳,彭梓祺又著臉偷瞄一眼夏潯下面處高高隆起的帳蓬,輕聲嗔道:“活該叫你用藥害人,憋死你” 

   她吹熄了燈,躡手躡腳地走出門,剛剛把門掩上,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急忙一扭頭,就見燈籠火把一大票人,當先一個帶路的正是二愣子。一伙人急吼吼地沖到門前,二愣子往前一指,大叫道:“我家少爺就住這里。” 

   就見兩個白胡子老頭領著幾個端盆拿碗捧藥罐子的伴計一窩蜂地沖進去。彭梓祺因見是楊府家人領來的,所以沒有阻拉,只是納罕地向二愣子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里邊兩個老頭兒已扶起了夏潯,輕車熟路,一碗催吐湯就灌了下去…… 

   ※※※※※※※※※※※※※※※※※※※※※※※※※ 

   清早,知府蕭一諾蕭大人起床了。 

   蕭大人今天心很好,幾樁案子一朝解決,他已經打好了上稟齊王府和山東布政使司的公文腹稿。 

   蕭大人精神奕奕,練了一趟五禽戲興致未消,又取過劍來舞了趟劍,這才回去淨面洗臉,准備用餐。 

   知府大人是陝西人,飲食上仍然保持著陝西人的習慣,今天的早餐是蒸餅,面皮子,雞蛋醪糟等幾樣家鄉的飲食,知府大人胃口大開,吃得爽快。 

   咬一口蒸餅,又挾一口雞蛋醪糟,正細嚼慢咽的,一個站班衙頭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老爺老爺,出了大事啦” 

   知府大人慢條斯理地道:“沉著一點,咋咋呼呼的,什麼事啊?” 

   “老爺,大禍事啦,昨兒晚上城里死了七八口子人,都是因為赴生春堂孫家的喜宴中毒死的,現在死者家屬都抬尸打上門去了,成千上萬的人圍觀,青州大亂,青州大亂呐” 

   “噗” 

   知府大人剛喝一口湯,立即從鼻孔里噴出兩條面皮子,蕭大人氣極敗壞地罵起來,這一急也顧不上官話了,一口陝西腔地罵道:“餓賊你母親餓賊你個親娘哩” 

   生春堂藥鋪孫家此時已經被死者家屬團團包圍起來了,紙錢漫天飛舞,披麻帶孝的人群,號淘大哭的場面同孫家府上張燈結彩的景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當地的坊官里正帶著大批民壯正在維持秩序,巡檢,捕快也在不斷地加入他們的隊伍,環著孫府圍成了一道人牆,以防激憤暴怒的死者親屬強行沖進去對孫家施行打砸搶燒。 

   孫府里人心惶惶,幾個管事,掌櫃指揮著府中的男男女女找來各種東西死死抵住門戶,膽戰心驚地聽著外面的號啕聲,叫罵聲。 

   大廳中直挺挺地躺著新郎倌杜天偉的尸體,不遠處是庚薪的尸體,庚父抱著兒子的尸體,癡癡呆呆地坐在那兒,滿臉眼淚鼻涕,整整一夜沒動過地方了,簡直就像是一具泥雕木塑。雖然庚薪是這場慘劇的罪魁禍首,可是一直沒有人去碰他們。如果他們被丟到街上去,恐怕就連庚父都要被憤怒的死者家屬撕成了碎片。 

   大廳中沒有別人了,孫雪蓮已經和女兒低聲講明了真相,母女兩人臉色蒼白,對坐無語。 

   門外傳來吵嚷聲,哭叫聲,仿佛已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她們就這麼呆呆地坐著,已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今後如何面對自己這唯一的親人……,此刻,她們倒真的希望自己飲下了毒,現在已一命嗚呼,也不用活得這麼難,這麼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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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去搶救夏潯的文淵只是一碗催吐湯灌下去,洗胃的藥才服了一半,夏潯就醒了。 

   他根本沒有喝毒酒,被人這麼一折騰哪還有不醒的道理。肖管事也聞訊匆匆趕來,一堆人忙活半晌,夏潯的神志總算是恢複了清醒。聽文郎中明了事的經過,夏潯不由大吃一驚,他沒想到自己一覺好睡,竟然發生了這麼多驚心動魄的事,孫雪蓮和孫妙弋現在正承受著多麼沉重的壓力啊,那種難堪,那種慘痛,那種困局,不亞于天塌地陷吧 

   雖孫府兩母女和他夏潯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但他現在頂的是楊旭的身份,這件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楊旭引起,夏潯總覺得自己有份責任在里面,連忙趕去孫府,可惜卻吃了個閉門羹。 

   孫妙弋剛剛由母親口中得知她們母女竟**于同一個男人,今天家中的這番慘劇也是因此而起,心中恨死了楊旭,若不是她羞窘難當,沒臉再見這個天殺的的郎,她早已提了刀出來跟他拼命了。 

   夏潯無奈,只得回轉楊府,不斷派人打聽孫家的動靜,及至天明,他聽毒發身亡的賀客家屬們都抬尸圍堵孫家去了,終于忍不住了。孫家母女驟逢這樣的大事,家里沒個男人主事可如何應付?夏潯想也不想,拔腿就走。 

   肖管事從那文郎中那里已經隱約聽明白了事的經過原因,似乎是自家少爺與孫夫人有染,所以激怒了庚員外下毒殺妻,雖然暗暗嘀咕自家少爺忒也風流,怎也不該勾引那有夫之婦,但是畢竟還是要維護自家人的,一見少爺要去,連忙阻攔道:“少爺,這事兒,你實在不宜出名。” 

   夏潯道:“我知道。可是我不出面,現在又有誰肯替她們出面?她們兩個弱女子,一夜之間死了丈夫,現在許多無辜身亡的死者家屬都沖去孫家,這些人激怒之下一旦強闖進去,很難預料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肖管事苦口婆心地勸道:“少爺,這些事自有官府出面,少爺若去了,恐怕那些人不講道理,反會牽累了少爺。少爺是本府的生員,前途遠大,可沒理由為了外人,害了自家的前程啊。再,少爺去了又能如何?少爺能孫家作主麼?孫家的人若肯見少爺,方才也就不會讓少爺吃個閉門羹了。” 

   彭梓祺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夏潯,如果這個夏潯是真正的楊旭,聞聽孫家有難卻藏頭匿尾不肯出頭,她一定會鄙視他的,可是她知道,這個夏潯與孫家母女根本毫無關系,他可以非常坦然的面對這一切,而不必有一絲一毫的內疚。 

   觀感不同,立場不同,她的想法也就不同了,眼見夏潯猶疑不前,她便想道:“此事本與夏潯毫無干系,孫家母女比不得荻,獲與他朝夕相處,本已有了意,自然是要舍相救的,蒼蠅不盯沒縫的蛋,若是孫家母女謹守婦道,何至會有今日之難?她們……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誰料夏潯蹙著眉頭徘徊半晌,突然一個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彭梓祺有些驚訝,喚道:“楊旭。” 

   夏潯止步扭頭:“嗯?” 
   彭梓祺道:“死者家屬洶洶鬧事,尤其是這麼多人,聲勢之大,就算是官府也彈壓不住的,你這一去,幫不了孫家的,只能把自己拖下水” 

   夏潯安然一笑:“管他萬人唾罵,求個心安罷了” 

   彭梓祺訝然看著夏潯大步離去的背影,目中漸漸漾起閃閃發亮的光,她深深吸了口大氣,忽然扭頭對肖管事道:“肖管事,不必擔心,我陪他去,你家少爺,一定不會有事的” 

   孫府門前,披麻戴孝的一大幫人,手執哭喪棒堵在孫府大門前,地上一溜擺開八具尸體,都拿白布蒙著,許多男女跪在那兒號啕大哭。後邊是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接踵摩肩,跟趕廟會似的。 

   夏潯拼命向前擠去,彭梓祺緊隨其後,見此景微微蹙眉。她游目四顧,忽然看到一個潑皮,那潑皮正是昨夜扶庚員外回家的人,此刻他正興高采烈地向別人賣弄他昨晚在孫家的所見所聞,旁邊一堆聽客,個個抻長了脖了,聽得津津有味兒。 

   這人正口若懸河地講著,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記,潑皮勃然大怒,一擼子扭頭看去,就見彭梓祺似笑非笑地站在後面:“我是東城彭家的大少爺彭子期,有點事兒,想請你這位朋友幫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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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庚員外嘶聲怒吼:“月票就這幾張?就這幾張?老庚死不瞑目啊”
本帖最後由 bib 於 2014-5-10 07:12 編輯

[BOOK: 0007 / Chapter: 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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