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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Number: 0007-08
第080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

“各位,各位,請靜一靜,請大家靜一下!”

夏潯站到孫府大門前,張開雙臂,阻攔著欲沖擊府門的死者家屬,提著嗓門喊道︰“你們的家人無端慘死,各位悲痛傷心在所難免,可是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們這麼圍住孫家,欺負一對弱女子,能解決問題麼?大家不要沖動,有什麼事,等州府衙門來了人,一定會給大家解決的。”

有人高聲嚷道︰“就是因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才找上孫家,不是孫家,我叔會死麼?”

夏潯道︰“可你要知道,孫家也是受害者。孫家的新姑爺昨晚也中毒死了,孫夫人昨晚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來。昨晚要不是孫夫人及時派人去各位赴宴的人家送信兒,今天躺在這兒的就不是八個人,而是十七八個人了。

下毒的人是孫家的入贅女婿庚薪,他要害的就是孫家的人,各位的親眷受了無妄之災,可孫家也不好過呀。將心比心,大家都是受害者,如果大家互相殘殺一番,那真正的凶手豈不是在九泉之下也要笑出聲來了?各位,還請理智一些、冷靜一些啊。”

人群中竊竊私語︰

“他誰啊?”

“他是本府生員楊旭,听賴三兒說,就是因為他和孫夫人勾勾搭搭,庚薪戴了綠帽子,這才一怒下毒……”

“我怎麼听說是和孫家小姐妙弋呢?”

“亂七八糟的,誰曉得啊。”

人群中又有人喊︰“那我舅死了就白死了?好端端去喝喜酒,卻枉送了性命,听說那姓庚的自己也服毒自殺了?凶手死了,這事就這麼了了?”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

夏潯打著羅圈揖道︰“人死了,孫家總是難辭其咎的,可凶手已死,總不能拉無辜的人來抵命吧?人死了,孫家總還是要陪償的。我楊旭在這里答應大家,待官府來人了結了此案,各位死者家屬一定都能得到一份厚厚的賠償,大家若是頭腦一熱干出些過激的事兒來,賠償拿不到不說,還犯了事兒,那是何苦來哉?”

又有人質問︰“你憑什麼做此決定?孫家的事你做得了主?”

夏潯一拍胸口,朗聲道︰“做得了主!孫家曾向楊某借貸了一筆款子,楊某就用這筆款子做保證,各位死難者的家屬一定能得到妥善安置!孫家不出這筆錢,楊某出!”

妙弋在牆里听見夏潯說話,忽然跳起來,咬牙切齒地就往外沖,卻被幾個家人死死拖住,他們害怕啊,這門一開,誰知道那些死者家屬會干些什麼出來。

當她听到夏潯這番話後,卻突然沒了力氣,她恨楊旭,卻突然清楚地意識到孫家現在的處境,容不得她以個人的喜怒好惡而行事,她慢慢站住腳,兩行淚水潸然而下。這個未諳世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一夜之間似乎是長大了……

“我不要你的臭錢,還我爹命來!”

“還我相公命來!”

死者的親屬們也是各有考慮的,古今一同。人死不能復生,有些人更關心的是經濟的賠償,擔心的是今後的生活,尤其是一些旁系親戚,思慮更加理智一些,夏潯這番話立即打動了其中許多人,但是卻也有許多悲痛欲絕的人不肯接受,眼見夏潯堵在門前,又听有人說正是因為此人庚薪才下毒害人,這些人登時把他做了仇人一般要撲上來廝打,不過夏潯的分化已經有了效果,他們反受到了許多自己人的攔阻和勸解,現場亂成一團。

眼見不能沖到夏潯跟前,那些挎著籃子挑著擔子來看熱鬧的商販們便倒了霉,被人一把搶去,什麼雞蛋、白菜一類的東西,劈頭蓋臉地往夏潯身上打去。

就在這時,只听霹靂般一聲大喝︰“誰他娘的無端惹事!死了人?死了人怎麼啦?誰他娘的長生不老,站出來給老子看看!被人殺的?誰殺的找誰去,欺負人家一個同樣受害的老娘們,走遍天下也沒這個理!誰敢再惹事,帶種的沖老子來!”隨著這一聲大喝,一個鐵塔般的壯漢晃著膀子沖了進來,密集的人群被他擠得左搖右晃,那股氣勢當真駭人。

周鵬!這人正是當初到楊家應聘武師的武館教頭周鵬,擅長硬氣功的那個。

一個孝子氣憤難當,搶起哭喪棒沖過去,當頭一棒打向他的腦袋,周師傅不躲不閃,雞蛋粗的一根棍子“噗”地一聲打在頭上,“ 嚓”一聲斷成兩截,反把那孝子嚇了一跳。周師傅輕蔑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搶過他手中半截哭喪棒,吼道︰“小子,奶沒吃足麼,就這麼點兒勁兒?”

說著張開血盆大口,竟然“喀嚓”一聲,把那棒子當成甘蔗一般咬得粉碎,看得那位孝子目瞪口呆。

緊接著半空中一聲怵人的鷹唳,一人大鵬一般從人群頭頂飛了進來,單足立地,雙臂屈伸,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蒼鷹,吼道︰“哪個不服,同我雲萬里較量較量。”

人群中呼啦啦又走進許多人來,看裝扮有武館的學徒,更多的卻就是這街坊里市間的潑皮無賴,一個個歪戴帽兒,咧著胸懷,橫眉立目,不可一世。那手上更不閑著,拍拍這個漢子的肩,摸摸那個老者的頭,要看見是個年輕俊俏的美人,整個身子都貼了上去。

一時間那些百姓仿佛見了瘟疫,嘩啦一下退出老遠,他們不怕說理的夏潯,不怕講法的官差,卻怕這些無法無天的潑皮無賴,要強沖孫府的勁頭終于被彈壓下去。

夏潯暗暗舒了口氣,抬起來,迎面卻正對上一雙欣然的眸子。

彭梓祺雙手抱臂,笑靨如花,俏生生地站在那兒,幾綹發絲散落在她亮潔的額前,平添了幾分嫵媚。

這時候,知府蕭大人扶著官帽一溜煙兒地跑了進來︰“不要生事,不要打斗,凡事有本官作主,本官一定秉公而斷,不要動手啊……”

彭梓祺淺淺一笑,款款走去,拂開夏潯肩上的一片菜幫子,柔聲道︰“好了,知府大人來了,這里可以交給官府處理了,咱們走吧。”

這時一個披麻帶孝的人氣極敗壞地沖到面前,指著夏潯的鼻子道︰“你不要走!這事兒你也難逃干系……”

“小兄弟,咱們倆好好聊聊!”

彭家武館的武教頭冷無期一個虎爪扣住了這人肩膀,陰笑著把他挾走了。

夏潯苦苦一笑,嘆道︰“孫家……”

彭梓祺柔聲道︰“有些事,只能自己來承擔,旁人無法替代的!”

夏潯默默點頭,望了眼仍然緊閉的孫府大門,與彭梓祺並肩走了出去。

※※※※※※※※※※※※※※※※※※※※※※※※※※※※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恨相見的遲,怨婦去的疾。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馬兒屯屯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卻告了相思回避,破題兒又早別離。听得一聲去也松了金釧,遙望見十里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

戲樓里正唱著《崔鶯鶯待月西廂記》的詞兒,夏潯手中握著那卷終究沒有還回去的話本兒,幽幽地一嘆。

孫雪蓮、孫妙弋兩母女的馬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生春堂藥鋪被正野心勃勃準備在青州大展拳腳的曹玉廣給盤下了,孫家迅速變賣了全部家產,賠償了死者家屬,遣散了府中所有奴僕,然後悄然遠去。臨行前,又把欠楊旭的錢款本息讓老管家送到了他的府上,等他得到消息時,人早已不知所蹤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走的這個方向。

哀莫大于心死。離開青州這傷心之地,與楊旭交割清楚一切恩怨,自我放逐天涯,這大概也是她們最好的選擇了。

道上又有幾輛騾車行來,在他身邊停下。

頭前一輛騾車掀開轎簾,胖墩墩的安員外像一尊佛似的赫然坐在里面,安員外臉上帶著些痴痴傻傻的笑容,大著舌頭,含含糊糊地道︰“楊……楊兄,我要肘啦,你……保重啊……,呵呵……”

夏潯無言地點頭,安胖子唆了下口水,雙下巴迅速劃了個內收的半圈,下巴上的肥肉還在打著擺蕩,他已揮揮手,結結巴巴地道︰“開……開車……”

安家的車隊轆轆地出了城,夏潯只能看著他的背影苦笑。

自打安員外從方子岳方郎中那里听說有些中了牽機之毒的人即便救活過來,也會留下一些諸如頭痛、頭暈、耳鳴、臉麻,或者習慣性抽搐,甚至間歇性精神失常的後遺癥之後,安胖子馬上具備了以上所有後遺癥的特征。

他頭痛、他頭暈、他耳鳴、他臉麻、他時不時的會抽搐幾下,據說前幾天還神經失常,把知府衙門口兒當成了茅坑,當眾寬衣解帶方便了一番……

總之,他這個人是廢了,徹底地廢了!

所以,安胖子可以流著口水、晃著腦袋、發著神經,理直氣壯地回金陵了……

誰說他傻?這才是聰明人吶!

對安員外的牽機後遺癥,夏潯心知肚明,對安員外的打算,他同樣一目了然,不過他沒想再打安員外的主意,自從他得知安員外是親口听黎大隱招認了殺死張十三和馮西輝的全部罪名之後,這個人活著的意義就遠遠大于死去了。

更何況,青州現在已經經不得風雨了,再出點什麼事兒,青州府衙、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人都會發瘋,整個青州都會發瘋,說不定蜇伏在金陵的錦衣衛也會發瘋。過猶不及,這個道理,他當然是懂的。

夏潯只顧想著自己的心事,全然沒有注意一旁的彭梓祺那幽怨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盤桓,三月之期馬上就到了,即便沒有到,行刺夏潯的凶手已然伏誅,她也再沒有理由繼續留在他的身邊,家里已經派了人來問她幾時回去,可這個家伙,沒有說過一句挽留她的話,他是個木頭人不成!

夏潯終于不再想心事了,他一撥馬頭,振作精神道︰“走,咱們回去。”

彭梓祺暗暗一咬牙,一提馬韁,隨之而去。

馬到楊府門前,迎面恰見兩個人走來,老遠看見那二人,夏潯便翻身下馬,快步迎了上去。迎面而來的頭一個人就是崔元烈,跟在後面的卻是朱府管家朱洞。崔元烈興高采烈地迎上來,長長一揖,激動非常地道︰“文軒兄,大恩大德,沒齒不忘,請受小弟一拜。”

夏潯連忙扶起他,瞟了眼一旁的朱府管家朱洞,對崔元烈笑道︰“什麼事,讓你這般歡喜?”

崔元烈手舞足蹈地道︰“岳父大人答應我家的求親了,呵呵呵,小弟可以和善碧做夫妻了,還虧兄長鼎力相助,元烈終身幸福,都拜兄長所賜,這份大恩大德,元烈是終生不敢忘的。”

“哦?恭喜,恭喜。”夏潯一听也是喜動顏色,崔元烈又貼近他的耳朵,眉飛色舞地道︰“岳父大人不但答應了我家的求親,而且……還要求我務必盡快成親呢,哈哈哈,小弟很快就要做新郎了。”

夏潯一怔,隨即便省悟到必是自己與他胡謅的那番話起了作用,朱大人擔心女兒真個珠胎暗結,肚子大了掩飾不住,丟了朱家的面子,忍不住也吃吃地笑起來。

彭梓祺在一旁恨恨地想︰“這麼喜歡給人作媒,怎麼不知幫幫我呢……?”

悲痛,雖然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既然還有歡樂和未來,那生活就是永遠讓人期待的了。夏潯替崔元烈感到高興,本來有些消沉的心緒也重新振奮起來。

一旁,朱府管家朱洞一直含笑看著他們說話,那雙老眼在夏潯身上摸索似的逡巡了一遍,這才從袖中摸出一頁紙,慢吞吞地遞過去,恭聲道︰“楊公子,你看這份東西……”

“這是什麼?”

夏潯接過來展開一看,卻是自己開出的那張索賠名單,不由啞然一笑,連連點頭道︰“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說完便當著朱管家的面將那份單子扯碎。

朱洞一雙老眼深深地凝望了夏潯一眼,唇角慢慢綻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他微微躬下身去,臉上那枯樹般的皺紋,便也因之顯得更深了。


第081章 濟南行

秋風瑟瑟,黃葉飄零,枯草淒淒,人在高崗。

一個白衫如雪的清麗少女和一個身著月白色緇衣,身材有些枯槁的女尼站在崗上,崗後不遠處的山坡上,是孤零零的一座廟宇,廟很小,顯得很是淒涼。

少女一臉落寞,而旁邊的女尼則輕輕捻著念珠,唇邊卻帶著一絲恬淡的微笑。

“祺祺,你真的喜歡了那個男人?”女尼微笑著問。她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皺紋,但是依稀仍可看出年輕時俊俏動人的模樣。

少女正是換回女裝的彭梓祺,她怏怏地應了一聲:“唔……”

“你說……,他在家鄉已經訂下了親事,而且還是曾經顯赫數朝達十餘代的烏衣謝家?”

彭梓祺扁扁嘴唇兒,不說話了。

女尼回轉身,注視著她道:“那樣的話,你怎麼和人家爭?就算他喜歡你,你也做不了他的妻子,你明不明白?就算他在家鄉不曾訂過親,論起家世來,人家是家境富裕身世清白的秀才老爺,也不是你這樣出身、整天舞刀弄槍的女子配為大婦的,你懂不懂?”

“我……”

“我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楊旭,他叫夏潯,他出身其實比你還低,對不對?這個念頭,你必須得放下,他現在就是楊旭,不管他以前是怎樣的出身,你若想不透這一點,那就是自尋煩惱。”

彭梓祺低下頭,腳尖輕輕地劃著圈圈,不說話了。

女尼放緩了語氣,輕輕口道:“唉!都是你爺爺、還有你那些叔叔大爺們不好,你是個女孩子,可他們從小教你的、說給你聽的都是些什麼事兒呀?你想寧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這英雄妾就是那麼好當的嗎?這個夏潯,又算什麼大英雄了?”

彭梓祺紅著臉爭辯道:“怎麼不是,英雄不論出身低嘛!誰說大英雄就一定要有蓋世武功了?他有擔當、講義氣,俠肝義膽,古道熱腸。為了小荻那個小丫頭,他可以不惜拋棄自己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為了孫雪蓮母女這對與他完全不相干的女人,他不惜身敗名裂為之出頭……”

“好了好了……”女尼失笑道:“看你,姑姑只說了他一句不是,你那小嘴就吧吧吧的不依不饒起來,姑姑還是頭一次見你這麼維護一個人呢!”

彭梓祺臉蛋一紅,有些忸怩起來:“姑姑……”

女尼轉過身,望著西去的道路,又輕輕嘆口氣,喃喃地道:“可是……,祺祺呀,那畢竟是與人作妾呀,這是關乎你一生的大事,你明白嗎?可你想過這有多難嗎?嫁人作妾,你爹娘同意嗎?你爺爺同意麼?老太公同意嗎?”

彭梓祺眼珠轉了轉,想起夏潯給崔元烈出的那些折騰老丈人的損招,信心立即膨脹起來,挺起酥胸道:“我沒辦法,可他一定有辦法,他眼珠一轉就是一個辦法。”

女尼哭笑不得,嗔道:“你這丫頭,好!就算他有辦法讓咱們彭家點頭,可你不要忘了,他那正妻可是顯赫數朝十餘代的豪門世家女,雖說現在敗落了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定也是個很講規矩的女子。你呢,毛毛躁躁,不拘小節的,到時候受得了她的約束嗎?”

彭梓祺想了想,期期艾艾地道:“他……他不會欺侮我的……”

“唔?”

彭梓祺挺起胸,信心十足地道:“我相信,只要他喜歡了我,就不會欺負我,也不會叫別人欺負我!”

女尼依然搖頭,搖得雲淡風輕:“你怎麼只想好的一面?這條路,不好走,一定不好走……”

彭梓祺不服氣地道:“姑姑,你說是挑個你喜歡的好男人重要,還是沖著那張位子重要?你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幸福嗎?”

女尼白皙的臉頰忽地脹紅如血,隨即蒼白如紙,接著一片鐵青,額頭青筋一根根繃了起來,彭梓祺一看說及了姑姑心最大的傷痛,不禁暗悔失言,連忙道:“姑姑,對不起,我……”

女尼霍地一擺手,呼地一下轉過身去,她雙拳緊握,胸膛起伏,過了許久許久,才沉聲問道:“你鐵了心,願意跟著他了?”

彭梓祺怯怯地道:“人家……人家長這麼大,就看上這麼一個中意的男人……”

女尼“呼”地一下轉過身來,雙眉一挑,大聲道:“既然如此,那你還等什麼?”

這回反換了彭梓祺愕然了,遲疑道:“姑姑在說什麼?”

女尼道:“男人看到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可以死纏爛打不擇手段,直到把她追求到手。我們女兒家先天就比男人受欺負,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自己可心可意的男人,就不能去努力爭取嗎?”

彭梓祺委曲地道:“他……他都沒說喜不喜歡我啊,我說刺客已經死了,我該回家了,他也不……不說一句挽留我的話,我是個女孩兒家呀,還能怎麼樣啊?”

女尼激動地揮舞著拳頭,好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大聲地挑唆著自己的侄女:“那你就追上去,讓他知道你喜歡他。如果有女人和你搶,你學武功幹什麼用的?你就一腳踢開她!如果那個姓夏的小混蛋不喜歡你,你就把他搶回來,生米煮成熟飯,看他喜不喜歡,他要還不喜歡,就把你那三十多個堂兄堂弟全叫出來,我看他是欠揍了!”

彭梓祺紅著臉,吃驚地道:“這……這樣也行嗎?”

“怎麼不行?”

女尼臉紅脖子粗地道:“當初我爹念了幾本破書,就覺得自己了不起啦,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啊?都混成叫花子了,還一副目高於頂的樣子,我娘把他搶回來拜堂成親的,他也不情願呐!現在還不是兒孫滿堂,夫妻恩愛,我告訴你,祺祺,這天底下的男人啊,就沒一個好東西,骨子裏頭全都是犯賤的,你越客氣他越欺負你!”

看她橫眉立目、一身威風的模樣,當年那個痛毆丈夫、婆婆、大伯子、小姑子一家老少的火爆新娘似乎有點現出霸王龍的原形了。

彭梓祺又是羞又是怕,小臉像朵大紅花:“姑,這……這真行嗎?”

女尼瞪眼道:“你喜歡他不是嗎?喜歡就去做要是不喜歡,回家練你的刀去,別跟姑姑哭哭唧唧的,聽著煩我告訴你,男人要是喜歡了你,為你流血拼命都不會皺一皺眉頭,但你別指望他無休止的等你,男人的耐性還不如一頭驢子呢!你一遲疑,他就歸了別人了。”

彭梓祺忙不迭地點頭:“哦,哦,那我該怎麼辦呢?”

彷彿一位偉人在為大眾指明革命的道路,女尼威風凜凜地向前一揮手:“追上去追到陽谷縣,孤男寡女,朝夕相處,乾柴烈火,我就不信他是柳下惠!”

彭梓祺擔心地問:“要是我追去了,他還是不喜歡我,那怎麼辦呢?”

女尼沒好氣地吼道:“什麼都問,什麼都問,是你追男人,還是你姑姑我絕情師太追男人?”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彭梓祺忙不迭應著,落荒而逃……

※※※※※※※※※※※※※※※※※※※※※※※※

夏潯第一站去的是濟南,並不是陽谷。

西門慶給他送了信來,約他在濟南府見面,夏潯馬上安頓好家裏,又去稟明齊王,便啟程上路了。

家裏需要肖管事坐鎮,這是他最信任的人,有關財產轉移和善後事宜,交給他夏潯儘可放心。小荻到底年輕,身體正在生長育的時候,又延請了青州名醫悉心照料,身體正在迅速康復之中,現在已經能下地做些簡單的活動了。

看這情形,再有兩個月左右小荻就能完全康復,所以夏潯可以放心地離開,相信等他回來的時候,小荻又能恢復那副精靈古怪、活蹦亂跳的俏皮模樣了。

夏潯這一次往濟南去,會合西門慶之後就要直接趕赴北平,信中特意囑咐他要儘量隱藏身份,而府中除了走不開的肖管事,其他下人都不知道東家在從事走私勾當,所以夏潯沒有帶隨從。

一路無話,到了濟南,找到西門慶所住的“四海客棧”,夏潯剛一進門,就看見西門慶趴在櫃檯上,正跟裏邊的老闆娘眉飛色舞地耍貧嘴,連他走到身邊都沒注意。

夏潯又好氣又好笑,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剛要說話,西門慶一扭頭看到是他,立即叫道:“哎呀,楊老弟才來啊,為兄可等你多日了,來來來,快來登記了店歷,咱們出去飲酒敘話。”

夏潯取出秀才身份的證明,讓那老闆娘做了登記,到了西門慶租住的地方放下行李,簡單說了幾句,便一起出了客棧,尋了一家大酒店,要了一個雅間。

酒菜上桌,掩上房門,西門慶才道:“楊老弟,北平那邊已經聯絡妥了,我已安排了車輛陸續北上。此事非同小可,不可暴露咱們的真正身份,為了掩人耳目,我已經找了人,給咱們辦兩張假路引,到時候咱們兩個搭乘濟南車行的長途客車前往北平。”

夏潯頷首道:“好,小弟是個門外漢,一切聽從西門兄決定便是。”

西門慶笑道:“等咱們的戶籍路引辦妥了,可不要再喚我西門兄了。我的化名已經起好了,叫高升。”

“高升?”

“對,你也得起個化名,辦路引要用,一會用過酒席,我就把名字遞上去,老弟準備用個什麼名字?”

“名字嘛?”

夏潯的眸子裏忽然閃過一抹亮晶晶的東西,西門慶還沒看清,他已微笑著、很鄭重地道:“夏潯!我就叫夏潯吧,夏天的夏,潯陽江頭夜送客的潯!”



第082章 冤家路窄

路引,人離居所百里之外,須有路引方可通行、住宿。路引上要注明旅者的姓名、籍貫、去向、日期以及體貌特徵,以便沿途關卡和旅店的查驗。無引,或引目不符、持假引者,官府給予逮捕。

路引起於唐朝,卻以明清時要求的最為嚴厲,因而假路引便應運而生,成了某些人的生財工具。假路引並不易造,民間很難有那樣的偽造技術,而且民間的人很難熟悉各個關隘的印章類別、形式,以及暗藏的鑒偽標識,很容易穿梆,所以所謂的假路引,其實大多都是真的,只是上面標注的身份是假的,蓋因造假路引者就是官府中人。

夏潯趕到濟南府的第二天,就和西門慶來到了提刑按察使衙門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要了一個雅間,點了幾樣酒菜,二人坐下剛剛候了片刻,就有一個當地遊手好閒的潑皮鬼鬼祟祟地溜進了酒樓。

聽到三長兩短的叩門聲,西門慶立即拉開房門,那人閃身進來,看看二人,咧嘴一笑,便從懷中掏出兩份路引來。

這人是西門慶聯繫好的一個地頭蛇,名叫程凡,當地人卻稱其諢號癩痢狗而不名。程凡從懷裏掏出那兩份路引往西門慶手中一遞,說道:“看好了,可有什麼疏漏錯誤,貨物出手,可是概不退換。”

西門慶打開一看,兩份路引上面已經蓋好了一堆的印章,長方型的是軍方的關防,四方形的是州縣衙門的關防,圓形的則是巡檢關卡的印章,光看這些章,這兩份路引的持有者就應該經過不少州縣了。

兩個人的名字也都赫然在目:高升、夏潯。兩個人都是徐州人,往北平去為開皮貨店的東家討還欠款的夥計,上面所述的體貌特徵也與二人完全一致。

西門慶匆匆看罷,便連連道謝,程凡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必客氣,收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們去做甚麼,我管不著,可是一旦有事,可得先把這路引毀了,否則真出了事,我們可是不承認的。偽造路引,那是比沒有路引而四處闖蕩更加罪加一等的事,哪多哪少,想必你們也明白。”

西門慶笑道:“明白,當然明白,程老弟放心,以我們的身份,還能做什麼為非作歹的事情不成嘛,只是有些事情,實在不宜以公開的身份出行罷了。”

西門慶說著,從懷裏掏出尾款共計二十五貫整,交到程凡手裏,程凡把眼一瞧,笑嘻嘻地攏在袖中,拱拱手道:“好了,祝兩位掌櫃的一路發財,程某告辭了。”

待他出去,夏潯微微皺眉道:“這個人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潑皮混混,他搞得來路引?可莫是假的,被沿途官府勘驗出來,咱們大事未做,先就出了紕漏。”

西門慶笑道:“不必擔心,你道憑他一個潑皮無賴,做得出這路引來嗎?嘿嘿,這都是公門中人的傑作,只不過他們隱在幕後,不會直接與雇主交易的,放心吧,除了咱們這兩個人是假的,這兩份路引拿到哪兒去驗,都是真的!”

程凡收了錢,得意洋洋離了酒樓,剛剛走出不遠,就有一個白袍公子搖著扇子走來,一眼看見他,便招手喚道:“癩痢狗,過來過來。”

程凡一聽有人喚他諢號,登時有些不悅,可是一俟看清了那人模樣,立即一聳肩頭,滿臉堆笑,夾著腚溝便屁顛屁顛地跑上前去:“哎喲,曹公子,這才幾天沒見呐,瞧您這氣色,紅光照人,滿臉桃紅,不是發財,就是豔遇連連吧。”

那曹公子哈哈大笑,使摺扇在他頭上一拍,說道:“少耍貧嘴,這是從哪裡來?”

原來這人正是濟南提刑按察使司曹大人的公子曹玉廣,程凡湊前一步,壓低聲音笑道:“不瞞公子爺,小的今兒又賣出兩張路引去,共計得款八十貫整,公子爺,咱們手裏已蓋好其他州府關防的空白路引可不多了,公子您還得想想辦法再弄些來才成,這個買賣,興旺的很呐!”

曹玉廣現在已經接替楊旭,成為齊王的生意代理人了,在青州幹得風生水起,對賣路引這種小打小鬧的生意已經不大看得上眼,便打個哈哈道:“省得,省得,等忙完了手頭的事,我再去想辦法。今兒這兩張賣給誰了?好大的手筆,平素一張路引也就賣個二十貫,這人竟出了一倍的價錢,可不要是什麼江洋大盜、朝廷通緝的囚犯,咱們賺錢也要小心些,不能捅出大紕漏來。”

程凡笑道:“公子爺放心,那樣的人我怎麼敢拉扯?遵您的吩咐,每賣一份路引,我都務必先驗過了他的真路引,曉得他們身份才敢幫忙的。這兩個人不是為非作歹的人,他們兩個啊,他們一個是陽谷縣的商人,叫做西門慶。一個是青州的生員,叫做楊旭。不曉得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買賣,還要隱藏了真正的身份才成,不過殺人越貨的勾當,諒他們也幹不來的。”

曹玉廣一呆,失聲道:“竟是他嗎?唔……喔……,我明白了,我有點兒明白了。嗯,這個人,的確可以放心,好了,告訴你們老大一聲,把這個月賣路引的錢結算一下,晚上送我家去,本公子還有事,這就走了。”

程凡追上去道:“公子,你可莫忘了咱們的存貨已經不多了呀。”

曹玉廣一邊走,一邊揮手道:“省得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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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楊旭來了濟南,還花了大價錢辦假路引?”

紫衣藤給曹玉廣斟了杯酒,緩緩問道。一想起楊旭買假路引,一張就出手四十貫,而自己十七年的清白女兒身,梳櫳之夜竟然只有區區三十貫,她的心都在滴血。

曹玉廣把她抱在膝上,撫乳摸臀上下其手,一邊享受著那軟彈如玉的美妙觸感,一邊笑道:“不錯,可巧的讓我碰上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他也來了濟南。”

紫衣藤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怨毒之意,又問:“他不是生員身份嗎?照理說咱大明天下,他處處行得呀,怎麼還要花錢辦假路引呢。”

曹玉廣就著她的手呷一口酒,悠然道:“這個嘛,你就不懂嘍,許多時候、許多人想要出門辦事,是不方便用他真正的身份的,這時候就需要用一個假身份,可是路引如果不對應,如何瞞人?所以就要買假路引嘍。”

紫衣藤眸光一閃,機警地問道:“也就是說,他此去北平,是要做些作奸犯科的事了?”

曹玉廣嘿嘿笑道:“反正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紫衣藤大喜,脫口道:“那公子該派人跟著他,看看他要做些什麼才是呀。”

曹玉廣一怔,反問道:“我看他做什麼……又要做什麼?”

紫衣藤一呆,吱唔道:“哦……,這個嘛……,公子不是說齊王很青睞他嗎,扳倒了他,齊王爺不就得完全倚重於你了嗎?”

曹玉廣晒然一笑,搖頭道:“噯,他的店鋪現在有七成在我手上,我又接手了‘生春堂藥鋪’的幾家店號,齊王爺現在不靠我還能靠誰去?楊旭嘛,昨日黃花嘍,本公子何必對他心存忌諱。再說,他這次去北平做什麼,我多少已經猜到了幾分,嘿嘿,這件事呀,不能管,不必管,也不該管啊……”

紫衣藤銀牙暗咬,卻又不敢表現出自己明顯的恨意。曹玉廣雖然是個自以為是的傻蛋,卻也自視甚高,並不是一個甘心在女人石榴裙下為她奔走的走狗,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因為當日一賭懷恨楊旭,想利用他來實施報復,他一定會很不高興,自己剛到濟南,還要倚賴於他,萬萬不可令他不快。

曹玉廣得意洋洋地笑著,順手拍拍紫衣藤的翹臀,說道:“你初到濟南,多認識些名士貴人,對你是大有好處的。今日我替你跑了好幾個地方,約了幾位大人來此飲酒,給你捧場,墨空文、蕭拙、李浩、仇夏……,這可都是濟南官場上數得著的人物,要不是我爹的面子大,我還請不來呢。一會兒你打起精神,好生應對,我在他們面前可是把你誇得天上仙子一般,你就算籠絡不得人家做你裙下之臣,也莫要折了我曹公子的臉面才成啊!”

原來,紫衣藤自負才貌雙全,卻因為梳櫳之日的曹楊對賭,反而搏出了一個最低的梳櫳價,淪為整個青州的笑柄,在青州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於是便央求曹玉廣想辦法。

她是教坊司在籍的官妓,曹衙內也沒辦法替她脫籍贖身,但是要給她調個地方還是辦得到的,於是便動用了一些關係,把她調到了濟南府。想不到冤家路窄,竟在這裏又碰上了夏潯。

紫衣藤心中恨意很深,忽聽曹玉廣提起的那幾個人,其中一人叫做仇夏,不由心中一喜:“仇夏,不就是楊旭在蒲台縣扳倒的那個土財主仇秋的堂兄嗎?我若把這個消息悄悄透露與他知道……”

死刑案子,地方官府是無權判決的,必須呈報京師,由刑部復審決定。仇秋的案子報進京去,判了秋斬,如今正是秋天,前兩天剛把仇秋從大牢裏提出來砍了他的腦袋。聽說為了這事,他的堂兄仇夏也受到了嚴厲的訓斥,險些丟了官身,他會不恨楊旭?

紫衣藤眉梢微挑,唇角慢慢漾起一抹得意……

有些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哪怕你是無心之過,或者從頭到尾,根本只是被她利用的對象,一旦不能如她所願時,她也會一廂情願地認為是你負了她、是你對不起她。夏潯就算是諸葛孔明再世,也絕對算不到竟在濟南有一個莫名其妙結下的仇家在等著他。



第083章 百年修得同車度

夏潯和西門慶收好路引,用過酒飯,便離開了酒樓。酒樓對面是提刑按察使衙門,這個衙門就設在大明湖畔,如今赫赫有名的大明湖咫尺之遙,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兩人便信步走了過去。

兩個人並肩走著,西門慶又以一副老大哥的口吻囑咐道:“楊老弟,從明天起,咱們兩個就得用上新身份了,人前人後,切不可再喚本名,須防隔牆有耳。”

夏潯笑了,這套把戲正是他的拿手好戲,如今做回真正的自己,還能有什麼問題?他點了點頭,說道:“高升兄不必多言,小弟明白。”

西門慶哈哈一笑,又道:“明天一早,咱們結帳離店,我已經去車行訂好了位子,咱們扮得是去替東家討帳的夥計,一路上得注意些身份,別露出馬腳。”

夏潯笑道:“小弟不敢說裝龍像龍,裝虎像虎,那也是……”

他剛說到這兒,西門慶突然精神一振,急急說道:“噯噯噯,快看快看,快看前邊那位小娘子,哎喲喲,那腰條兒,那身段兒,那個屁股蛋子扭得……,饞死人了。糟了糟了,拐過去了,快快快,快跟上。”說著便興沖沖地追了上去。

夏潯苦笑一聲,只好舉步追去。

他此來濟南,本來想著若是時間寬裕,還要去拜訪拜訪紀綱和高賢寧,可是西門慶說明日就走,如此匆忙,不去也罷。正盤算著,繞過前邊幾棵柳樹,忽地有人叫道:“楊旭?可是楊兄?哎呀,楊兄,果然是你,哈哈哈哈……”

夏潯一抬頭,就見紀綱和高賢寧歡歡喜喜地迎過來,在他們身邊,還有一位身材瘦削的青衫公子,年約十七八,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那一雙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看起來風神如玉,瀟灑不凡。

夏潯又驚又喜,連忙拱手道:“紀兄,高兄,小弟剛剛還想到你們呢!哈哈,當真是有緣,唔,這位公子是……”

紀綱笑道:“他嘛,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位濟南府朋友了,我們兩個現在就在他家裏白吃白住。”

青衫公子靦腆地一笑,抱拳當胸,用糯糯軟軟的聲音道:“小弟劉玉玦,早聽紀兄、高兄談及楊兄的風采,今日得識尊面,榮幸之至。”

紀綱笑道:“不要站在這兒說,走走走,咱們尋一處酒家,再慢慢把酒敘話。”

夏潯忙道:“且慢,在下還有一位朋友……”

高賢寧道:“哦,楊兄是攜友同來的嗎,你那朋友現在何處?”

夏潯還未說話,就聽一人破口大駡道:“你這賊眉鼠眼的潑賤貨,穿得人模狗樣,偏偏不行人事,追著我家娘子賤兮兮的搭訕些甚麼?”

幾人聞聲一齊望去,就見一位輕袍男子歪戴著軟帽拔足狂奔,後邊一個大漢領著七八個朋友緊追不捨。

高賢寧蹙眉道:“這人看來衣冠楚楚,想不到卻是個斯文敗類!”

夏潯訕訕一笑,指著狂奔而來的那人道:“他嘛……,咳咳,就是在下的那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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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濟南府不比陽谷縣,西門慶在陽谷很有名氣,再加上他從小口花花的,其實從沒真正占過人家什麼便宜,所以油嘴滑舌的也沒甚麼人理他,在這兒可不成,他被人追上,好一通揍,虧得夏潯等人趕來把他救下。

西門慶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好不狼狽,這副樣子可不便再去酒館,夏潯也沒有丟下夥伴自去赴宴的道理,飲酒之事自然作罷。待聽說明日清晨夏潯就要離開濟南,紀綱和高賢寧連呼遺憾,那位性情脾氣溫和得像個大姑娘似的劉公子更是熱情挽留,直到聽夏潯說此去關係到一樁大生意,三人這才甘休。

三人與夏潯再三約定,下回再來,定要過府拜訪,這才拱手作別,三人自去酒店,夏潯則帶了那倒楣透頂的西門慶去找跌打醫生。西門慶內服外敷的吃了好幾樣藥,回到客棧還咿咿呀呀的。

那老闆娘心好,見他飯也吃不下,趕緊的親自下廚,給他做了碗麵,打兩個荷包蛋、點幾滴香油,翠生生的蔥花飄在上面,夏潯看了都是食指大動。西門慶嘴刁,端起碗來便發牢騷,那老闆娘聽他說了被打的原因,結果這碗麵……最後進了夏潯的肚子。

夏潯還擔心西門慶若傷勢嚴重的話會耽擱明天的行程,不想這廝就像一隻生命力頑強的小強,第二天早上倒比夏潯起的還早,兩個人趕緊辦了離店手續,急急趕往四季車馬行。

從濟南往來於北平的行旅很多,所以濟南的四季車馬行每天自卯時至未時,半個時辰一班車,仍是人滿為患。

要知道跑長途哪怕是富貴人家也少有用自家馬車的,一路人吃馬餵住店打尖花銷甚大不說,富貴人家用的車也多是在城平坦大路上使用的豪華馬車,經不起長途的顛簸,容易損壞。幸虧西門慶是個常出門兒的,早早的就去車馬行預交了車錢,訂好了座位。

夏潯和西門慶趕了個大早,坐上的卻是第二班車,第一班車天沒亮就啟程了。夏潯和西門慶已換了一身短褐,這是普通百姓出遠門的尋常打扮,西門慶肩上還搭一條褡褳,青著一隻眼,一臉的衰樣。

上了車,他便往車廂狹角裏一縮,就不再動彈了,看那樣子,還真像個謹小慎微的小生意人。夏潯暗贊一聲,同樣縮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出於職業習慣,他還是下意識地打量起同車的旅客來。

在他對面長凳上坐在最裏邊的是西門慶,他交叉著雙腿,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靠在車廂壁上,腦袋微側,雙眼半闔,似乎在打瞌睡。他旁邊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子,膝蓋上擱著個小包袱,旁邊還有一個七八歲的黃毛丫頭,怯生生地攬著他的手臂,看起來是祖孫倆。

祖孫二人一老一小,又拿著這麼小個包袱,想必不是出遠門兒。這客車一路所經州縣有下有上,他們也未必就是去北平的。在他們外邊,則是一對身著樸素,顏色卻很喜氣的青年男女,估摸著是回娘家的小夫妻。

夏潯這一排,挨著他的是兩個壯漢,兩人都是身材粗壯,皮膚黝黑,好像經常風塵僕僕地在外行走,貼著他的這人四十多歲,臉上微微生些橫肉,目光既凌厲,又透著些狡獪,有些江湖匪氣。

在他旁邊那人比他稍小幾歲,穿著相近,不時還與他低聲耳語幾句,想來是同路人了,從那神情語氣看,顯然是以他為主。夏潯還注意到兩個人的手很粗糙,穿著雖還顯得富裕,這雙手卻不大像是養尊處優的有錢人。

夏潯假意舒展了下身子,又探身向外看去,最外面卻是兩個女孩子。挨著那壯漢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把小包袱擱在身邊,與那壯漢稍作分隔。從她裙裾處的補丁來看,想必家境很是苦寒。不過看模樣,這小姑娘卻是眉清目秀,一雙靚麗的大眼眨也眨的,透著股子機靈勁兒,夏潯使眼看去時,還被她瞪了一眼,看來是個慣於在外行走,見多識廣的丫頭,並不怕生。

最外側則是一位比這小丫頭還大了幾歲的少女,只掃了一眼,便令人眼前一亮,這位姑娘好精緻的五官,雖說布衣釵裙,裙子上還打著補丁,臉上不施脂粉,也沒有飾,清湯掛面的,可那彎彎的柳眉、慧黠秀氣的雙眼、羊脂般細膩小巧的鼻子、豔紅菱角似的唇瓣,還有那尖尖的白潤的下巴……

夏潯覺得,這人應該是江南水鄉一帶的女子,若不是那裏的水土,養不出氣質這般嬌怯怯的女人。若她真是南方人也未必不能,這車雖是從濟南,可若真有人從江南去北平,到了此地自然是要換乘本地車行長途大車的。只是若猜測屬實,在這年代一個弱女子遠出千里之外,可著實不容易。

女孩兒雖未轉過目光來,卻已注意到了他的注視,一開始還佯做鎮靜,漸漸開始不自在起來,一絲紅暈悄悄爬上她的臉上,她不安地掠了掠鬢邊的秀髮,輕輕扭過頭去,雙手也抓緊了放在膝上的包袱。

“咳咳咳……”

坐在對面的老大爺不悅地咳嗽兩聲,夏潯笑笑,收回有些放肆的目光,舒展了身子,靠回了車廂上,這是他才注意到,不管車棚怎樣的顛簸,西門慶始終保持著斜倚車棚的姿勢,腦袋被顛得搖晃著,這樣的姿勢並不舒服呀。

夏潯忽然現他那半闔的眼睛裏偶爾會有一絲光亮逸出,仔細一看,這才注意到,敢情西門慶陋習不敢,他一直側著頭,在盯著坐在車尾的那位長得極其纖細秀氣的女子看,夏潯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這貨……真是沒得治了。

此時,仇夏仇大人安排的兩個眼線,剛剛同四季車馬行的東主經過一番強硬交涉,把兩個早已訂好車位的旅客擠下去,坐上了下一班大車……



第084章 一片含羞草

過齊河,經禹城,這天到了平原縣。

一路上,乘客上上下下,頻繁更換,夏潯發現真正的長途客人倒有六個:他和西門慶、那對魁梧的大漢,還有那兩個年輕的女子。幾天下來,大家彼此之間多少熟悉了些,夏潯已經瞭解到,那兩個大漢是常常行走關外的參客,年紀大的那個叫古舟,年紀小的那個叫何軻朔。

百年的長白山老參別看在當地賣不上錢,可只要掘出一株帶回關內,就是價值數百倍的珍罕之物,所以這兩個參客看著粗俗,出手卻極闊綽。一路上,兩人都是住上等客房,吃最好的飯菜。

夏潯和西門慶路引上寫的是徐州王記皮貨店的夥伴,起居自然不能張揚,不過兩人的吃住倒也不算太差,有時伙食不好,兩人就會隨便找個藉口不吃,然後跑出去尋個地方打牙祭。

至於那對小姐妹,卻不知名姓,她們之間只以姐妹相稱,名姓一類的東西只有車行手中才有,只有沿途城阜和巡檢哨卡才有權檢驗,她們自己不說,旁人自然不便貿然去打聽一個姑娘家的姓氏閨名。

看起來她們囊中很是羞澀,一路上只住最低廉的客房,有時是最便宜女客的大通鋪,吃的更是簡單,一碗粥一碟鹹菜就是一頓早飯、一個燒餅一碟鹹菜就是一頓午飯,至於晚飯嘛,則是一碟鹹菜一個燒餅,看得多了,夏潯和西門慶私下說起她是,都以燒餅姑娘稱之而不名。

西門慶是個看見漂亮女人就挪不動步兒的主兒,也不知和人家搭訕了多少次,可是那個姐姐就像一片含羞草,你多看她一眼,她就紅了臉含羞低頭;你故意搭訕,和她說一句話,她也是紅了臉含著低頭;你同車而坐一伸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裙裾,她還是紅了臉含羞低頭……

西門慶就沒見過這麼愛臉紅,這麼喜歡害羞,這麼不願說話的姑娘,饒是他在美女面前一向是愈挫愈勇、臉皮極厚,幾次試下來倒也無妨,幾十次試下來也覺得乏味的很,此後便也不再與之搭訕。

大車常走北平這條路,所以對一路打尖住宿的時間拿捏的特別準,傍晚時分,恰好進入平原縣城。大車在小城裏東拐西繞的走了一陣,在一處小客棧住了下來。這兒比較偏僻,客棧周圍地方大,容易停下車馬,門口已經停著幾輛大車,有濟南四季車行返程的車子,也有其他各地的行旅客商。

平原是個小縣,除了三國時候劉備落魄時曾在這兒當過縣令,沒有什麼可以大書特書的歷史。他們住的這家客棧不大,夏潯早就注意到,車行選住的客棧,都是他們極熟絡的,當然,這樣做有好處,知根知底的客棧,可以最大限度的保障客人的安全,不過在住宿、飲食、衛生方面也就不那麼講究了,反正是不住也得住的客人。

那店裏的飯菜做得不鹹不淡,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兩個人嘗了幾口便停了筷子,相互打個眼色,便要出去找家飯館兒,走到門邊的時候,看到燒餅姐姐和燒餅妹妹坐在一張桌前,向小二要了兩碗白開水,正在啃著硬梆梆的燒餅。

夏潯和西門慶出了客棧,在街頭漫無目的的逛了一陣,看到一家風味驢肉館,便進去要了幾道地方風味的驢肉小吃,又要了幾張驢肉火勺當點心,這才準備返回客棧。

此時天色更深了,街上行人不多,尤其是深秋近冬時節,寒風一吹,亦覺寒冷,本來就是小縣,街上難見幾個行人,只有一些野慣了的孩子還不回家,一個個爬牆頭、躲貓貓,猶自玩得興高采烈。

正行間,忽有一位大嫂呼地一下從屋子裏鑽出來,當門一立,雙手叉腰,運足丹田之氣,大吼道:“二狗子!你個死孩子,日頭下山了還不著家,你又皮緊了是不是?”

夏潯正走著,被她這一吼嚇了一跳,不禁失笑道:“咱山東大嫂,著實彪悍。”

西門慶不期然想起自家娘子小東,心有戚戚焉地點頭贊同:“是啊是啊,唉女人家,還是性情溫柔些的好,你看那燒餅姑娘,我家小東若能有人家一半的溫柔靦腆,我就算是前輩子燒了高香嘍……”

“嗯?”

西門慶剛說到這兒,忽地一拉夏潯,迅往牆邊一閃,夏潯也是極機警的人,雖還不知緣由,卻也立即掩身牆側,見他探頭探腦向外望去,忙也隨之打量。

胡同裏進去十餘步,有一家小當鋪,門口掛著兩盞氣死風燈,高麗紙裱糊,紅桐油塗色,上邊寫著“福”字兒。臺階下邊往街上這邊來的方向,站著一位纖弱秀雅的姑娘,她前邊卻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一條手臂扶在牆上,正好堵住了她的去路。

夏潯的視線自那大漢肩側越過去,這位姑娘可不正是燒餅姑娘嗎,與她對面而立的那個大漢,雖只看得到背影和小半側臉頰,夏潯卻也一眼就認出她就是關東參客古舟,幾人同車而行好幾天了,夏潯絕不會認錯。

只聽古舟嘿嘿笑道:“小娘子不要怕,古某不是壞人。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一路同車,同行同止,也算是前世修了上百年的緣份對不對?我只是想要幫你而已。”

燒餅姑娘紅著臉,捻著衣角,怯生生地道:“古大叔想要幫助奴家?”

古舟上下打量著這身形纖纖如月、氣質妙若幽蘭的女孩兒,嘖嘖歎息道:“你看看你,正是貌若春花的年齡,卻吃了這麼多苦。其實一路上我就注意到了,小娘子囊羞澀呀,你看,這天越來越冷了,說不定這幾天第一場雪就該下了,偏是這時候,你還拿了衣服來當,穿得如此單薄,路上萬一生一場病,豈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我老古是個善心人,一時不忍,這便追出來了。”

燒餅姑娘眨眨眼,納罕地道:“那幾件衣服,都是奴家自己做的,質料款式普通的很,大叔可是想要買嗎?可我已經當給人家了呀。”

古舟道:“噯,我個大男人,買那東西做什麼。只是眼見小娘子如此的清苦,偏又是這麼一副招人疼的模樣兒,我老古心軟,看不下去,想要幫襯幫襯你。”

“喔”

燒餅姑娘羞澀地一笑,福身道:“行程雖然辛苦,也還可以將就,古大叔的好意,奴家心領了,萍水相逢的,奴家可不能收受大叔的財物。”

古舟嘿嘿地笑起來:“小娘子不願無功受祿,那還不簡單嗎,只要小娘子你投桃報李,許我一些甜頭不就行了?”

燒餅姑娘臉色微微一變,輕輕後退半步,有些緊張地道:“大叔這是……什麼意思?”

古舟笑道:“小娘子,你也看到了,古某這一路上,吃飯就得是四碟子八大碗,住宿,必須是天字號頭等上房,錢嘛,對我來說小意思。小娘子若是路上肯陪伴著古某,侍寢暖床,同宿同行……

嘿嘿,這一路上你吃的用的全包在古某身上,分手之時,古某還額外奉贈你一百貫鈔,一百貫啊,水靈靈的小丫頭我都能買六個了,怎麼樣?那樣的話,你們就不必頓頓的鹹菜燒餅,燒餅鹹菜,趕上客人多客房少的時候,還得被人趕去住柴房,怎麼樣?”

那女孩兒又驚又怕,連連搖頭道:“古大叔,人家道你是個好人,怎麼說出這樣荒唐無禮的話來,人家不要聽,請讓奴家過去。”

古舟見她膽怯,色心更壯,頓時冷笑道:“奶奶的,老子在長白山下,一條參鬚就夠玩一個黃花大閨女,為了一條十年的老參就敢殺人,今天難得善心大發,好言好語與你說話,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燒餅姑娘見他兇惡的樣子,不禁駭得花容失色,連連後退,顫聲道:“你……你想怎樣?”

古舟獰笑道:“實話告訴你,在長白山,古爺是數得著的參客頭兒,縱然在這犯了事兒,古爺只要往關外一躲,過個一兩年風平浪靜,換一份路引照樣大搖大擺的在大明行走。古爺看上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今天是看你那模樣兒實在招人疼,家境確又貧寒,一時善心大發才想使錢成就好事,你既然不願意,你道爺們不能用強嗎?”

那女孩兒可沒想到他被拒絕之後竟敢當場翻臉,就算為非作歹之徒,哪有如此肆無忌憚的?她卻不知這古舟乃是常年在關外行走的人,那裏的人哪知什麼王法規矩,誰拳頭大誰就是爺,在長白山上弱肉強食、黑吃黑、拼山頭,玩命的買賣幹多了,那是真正的江湖亡命。

女孩兒倉惶退了幾步,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西門慶一看,立刻開始擼胳膊挽袖子,夏潯低聲問道:“你幹什麼?”

西門慶瞪眼道:“救人呐,這種英雄救美的好機會,我怎麼可以放過?”

夏潯道:“能在長白山上開山立櫃當參客頭兒,武功想必不弱,你確定是他的對手?”

西門慶道:“不曾比過,我怎知道?”

這時古舟一步步逼近,袍襟一撩,露出腰間一柄短刀,獰笑道:“想喊人?你試試看,看是你喊得快,還是本大爺的刀子快,長白山一人多高的大黑熊,力有千斤,大爺我一刀就能攮破它的苦膽!”

西門慶一聽嗖地一下縮回頭來,膽怯地道:“你說,他知不知道人的苦膽長在哪兒?”

夏潯沒好氣地把他拉開,順手撿起半塊磚頭,冷笑道:“武功再好,一磚撂倒,你看我的。”

那女孩真是怕極了,她一步步退去,後肩忽地觸到牆壁,再也無路可退,不由渾身發抖,眼見古舟噌地一下拔出了明晃晃的短刀,夏潯手的磚頭已經舉了起來。

就在這時,那女孩胸膛急劇起伏了幾下,忽地叫道:“二百貫!”

夏潯一怔,古舟持刀的手也忽地頓住,問道:“你說什麼?”

那女孩臉蛋紅得像塊大紅布,雙腿緊張的直打顫,聲音卻漸漸穩定下來,她直視著古舟,用清晰而穩定的聲音說道:“我說,給我兩百貫,我的人……歸你!”



第085章 搖身霸王花

古舟聽了不由一怔,兩百貫他拿得出,也捨得拿,相對於用暴力強迫一個婦人屈服,他更喜歡那女人自願的服侍,再說如果用強的話,他今夜就得跑路了,可要是與她達成交易,從這直到北平出關之前,這嬌滴滴的小娘兒可不就任由自己享用了?划算。

兩百貫錢算什麼,不過是一株百年老參罷了,多走兩個山頭也就挖到了。問題是……她是為勢所迫,在施緩兵之計,還是真願為了兩百貫錢出賣她自己?如果我把她帶回客棧,她卻反悔,藉此脫身呢?

燒餅姑娘很緊張地握起了拳頭,胸膛卻挺得更高:“兩百貫,夠我買一間房,幾畝地,再加一頭牛,和妹妹安安定定地過日子了,就算髒了身子,嫁不出去,我……我也願意!”

西門慶反手一拍額頭,忽然很懊惱地蹲了一下,夏潯不知他現了什麼,忙也跟著蹲下,低聲問道:“想到了什麼?”

西門慶慢慢抬起頭,一臉沉痛地看著他,傷心地道:“兩百貫兩百貫啊,要是早知道兩百貫就能……我給呀,人家攢了私房錢的啊!”

夏潯登時無語。

胡同裏,燒餅姑娘見古舟半信半疑,猶豫不決,忽地一咬牙,輕輕提起了自己的裙裾:“我……我還沒讓男人碰過,我是乾乾淨淨的身子,我……我值這個價……”

裾下露出的是一雙纖巧秀氣的天足,穿著鞋,明顯是自家手工縫製的一雙布鞋,但是穿在美人足上就是不同,只看到它,你就能意會到“履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的韻味。

若是脫下她的鞋,剝去她的襪子,呈現在你面前的又將是怎樣的一種風光呢?

那是一個少女最低處的性感!

古舟舔舔嘴唇,目光開始灼熱起來。

裙裾繼續往上提,接著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雙秀氣的小腿,裙下是貼身的月白色紈褲,衣色已經洗得淡了,卻很乾淨。褲腿緊束著小腿,正面筆直,背面是一道優美的弧線。

小腿要顯出性感精緻的美,很難!但她做到了,那曲線,當真是增之一分減之一分都會影響到它的完美、那是最能讓男人遐想的曲線,毫無瑕疵。

你可以想像,如果那層薄布不曾裹在它上面,如果是在綺羅繡床上,緋紅的燈光下,一雙纖美動人的腿兒輕柔的交纏在一起,放出粉致致的柔潤的光,該是怎樣的旖旎與香豔。

古舟瞪大了雙眼,只想她的裙裾提得更高,看到更美麗的風景,女孩兒卻忽然把裾子放下了。

古舟正看到緊要處,不禁大失所望,他抬起頭,就見那少女暈著臉問道:“我……我值不值兩百貫?”

那張精緻如瓷器,粉潤如白玉的臉蛋一染了紅色,再被當鋪門口傳過來的燈光一映,當真是嬌豔不可方物。這絕色的尤物再以這樣嬌羞的神色、這樣柔媚的聲調說出這句話來,古舟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忙不迭點頭道:“值!值太他娘的值了!”

然後他的眼就直了,因為他看到那少女雙手竟又移到了她那不堪小握的小蠻腰,纖細修長的手指羞顫著,正在輕輕去扯她的腰帶:“哇!受不了啦,受不了啦,這樣的誘惑……”

西門慶的兩眼也直了,就連夏潯也……

“對不起,我也是男人,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當三個男人都不約而同地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盯向姑娘腰間的時候,奇變陡生,只見那姑娘杏眼圓睜,裙子還沒見怎麼動彈,一條粉腿就從裙底筆直地伸了出來。

“噗!”

很是沉悶的一聲響,但是夏潯聽到了。他馬上牙根一酸,下意識地彎了腰,而西門慶則直接做了“捂襠派”,兩雙眼睛驚恐地看著那位一直喜歡臉紅、一直喜歡害羞、嬌怯怯的看來完全無害的燒餅姑娘。

古舟兩隻眼睛都突了出來,他直勾勾地看著燒餅姑娘,身子慢慢向前傾斜出去,彷彿一尊比薩斜塔,在空傾斜著僵滯片刻,便“卟嗵”一聲栽到地上:“嗚……呃呃……嘔……嘶嘶……”

他的嘴就像沒了信號的收音機,發出嘶嘶拉拉的聲音,遠遠聽去,嗚嗚咽咽的就像一隻受虐待的小狗,他不出高聲,那個地方受到重襲,就算他是鐵打的金剛,也不出聲、使不得力。

“王、八、蛋!敢打本姑娘的主意!你一刀捅死熊?你這頭長白山的大笨熊!”

夏潯張口結舌地看著那位燒餅姑娘,只見一向秀秀氣氣的,連走路都輕得生怕踩死螞蟻的燒餅姑娘毫無風度地提高了裙子,一面咬牙切齒地罵,一面用她那雙很秀氣的小腳丫使勁地在古舟頭上臉上亂踹亂踩。

夏潯看得目瞪口呆,手中半截磚頭脫手落下,正好砸在西門慶的腦袋上。

那姑娘罵完了,踹累了,拔腿就走,夏潯趕緊縮回頭去,不想那位姑娘走出幾步,站住想想,忽然又折了回去,彎腰在那仍同空氣努力爭奪著呼吸權的古舟懷裏摸索一陣,掏出一個錢袋,在手中一掂,凶巴巴地說道:“這是調戲本姑娘的利息,哼!”

說完她又狠狠踢了古舟一腳,這才揚長而去。

可憐的古舟蜷縮在地上,嗚嗚咽咽的仍然喘不上氣來。

西門慶心有餘悸地扶著牆站起來,忽然對夏潯道:“老弟,我覺得我家小東……其實挺溫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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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很晚很晚的時候古舟才回來。他邁著細緻而沉穩的八字步,如行雲,如流水,肩不搖臂不擺,就天井裏那麼屁大的地方,這位老兄居然四平八穩地丈量了許久,才挪進了自己的房間。旅客們都很奇怪,不過看他臉色鐵青,兩眼殺氣騰騰的樣子,誰也沒敢問。

夏潯瞧見他滿眼怨毒的模樣,輕輕放下窗,對西門慶道:“那位燒餅姑娘雖然使計脫了身,可也徹底得罪了這個關外參客了。我看這古舟是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咱們既然一路同行,暗照拂一下吧。”

西門慶是個憐花惜玉的種子,一聽連連點頭稱是。

翌日,馬車繼續啟程,下一座大城就是德州,一路上乘客上上下下,從濟南府一直跟下來直到北平去的乘客,始終還是只有他們六個人。燒餅姑娘和她妹妹明顯已經提高了警覺,她們從不離開眾人視線半步,就連住宿的時候,也專挑其他客人間的臥房,古舟雖然兇狠,卻也知道這裏終究不比關外,不敢有所妄動。

這一天,馬上就到德州了。德州是山東地面上的一座大城,財富人豐,百姓樂業,穀帛殷實,自給自足。旅客們要在這裏住一晚,第二天還要歇息半天。因為車行的車子長途跋涉下來,需要修理一下,同時客人們也大多都有停下觀光、購物的需求。

聽那車把式介紹著行程安排,夏潯注意到古舟目閃過一絲獰色,不由心一動,輕輕拐了西門慶一下,對他耳語道:“喂,英雄救美的機會來啦!”

西門慶正在打瞌睡,只聽一個美字,立時精神大振,連忙問道:“哪呢?哪呢?”

夏潯微笑道:“就在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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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到德州的時候已夜色降臨,投店、就餐、住宿,一夜無話。那位姑娘自那日得了古舟的錢袋,住宿飲食也不再十分的寒酸了,不過姐妹倆還是非常的節儉,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吝嗇。

第二天上午,大部分人都出去遊賞德州風光,採買當地特產去了,燒餅妹妹一直在店裏晃蕩,直到看見古舟二人出了客棧,她才急急返回客房,夏潯暗暗搖頭:“到底是個小姑娘,見識淺些,這便要上當了。”

果不期然,那位燒餅姑娘聽說古舟二人離開了,很快也帶著妹妹挎著個小包袱走出來,夏潯與西門慶立即佯裝逛街,遠遠地輟在後面,一面盯她們的梢,一面尋找著古舟二人的身影,很快,夏潯就看到換了一身衣衫,頭上戴了瓦愣帽的古舟和何軻朔,藉著人群的掩護,正狼一般躡在她們身後。

夏潯跟著跟著,卻發現燒餅姐妹去的並不是繁華的坊市,她們一路詢問著本地人,竟然漸漸拐進一條巷子,兩人跟到巷才知道,原來那裏有一間“混堂”。

“混堂”就是澡堂子。公共澡堂子的出現是在宋朝,到了明朝的時候,在一些大城大阜已經有了女性的專用澡堂。她們一路行來風塵僕僕,女孩兒家都愛潔的,哪能不洗浴,可這時節已是深秋近冬,客棧設備簡陋,若只備一盆熱水,洗浴起來容易著涼受風,如今有了機會,自然要好好清潔一番。

夏潯一見二人是去洗澡的,不由暗叫一聲苦也,女人洗浴,怎一個墨嘰了得,這一進去,不曉得兩個時辰能不能出來,他看看遠處的古舟和何軻朔,對西門慶道:“高兄,走,找家館子,點兩樣菜,嘗嘗當地的風味吧。”

西門慶道:“好,就這家燒雞店吧,看模樣有些年頭了,能開上幾十年不倒的,味道一定差不了。”

兩個人走進店去,要了隻燒雞,又要了幾樣小菜,一壺老酒,一邊喝酒吃菜,一邊閒聊,古舟生怕走失了人,卻一直待在一株柳樹後眼,瞪著一雙噴火的眼睛,咬牙切齒地等著。

一隻噴香爛熟的燒雞被夏潯他們啃得七七八八的時候,西門慶突然一拐夏潯的胳搏,向外呶嘴道:“喏,出來了!”

[BOOK: 0007 / Chapter: 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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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 Apr 26 07:47: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