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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雪中行

一個女子應聲走到她的身邊,這女子身材頎長,穿一件紅夾襖、外套一件半身皮甲,肋下佩劍,肩上荷弓,嫵媚中透著颯爽的英姿,她舉目遠眺,看著那兩個人走動的方向,蛾眉微微一蹙:“奇怪,若說是山中獵戶嘛,卻不見獵弓。若是設陷阱捕獸的,看他二人去向,是個空曠的山谷,又著實的不像。”

她略一沉吟,扭頭吩咐道:“去幾個人,盯著他們,什麼來路,要幹什麼。如有疑處,立即拿下!”

“遵命!”

四個穿一身白,外罩白披風,肋下懸一口狹鋒單刀的大漢答應一聲,立即向夏潯和西門慶的方向快步追去。

那打扮的像隻小白兔兒似的女孩興奮地跳起來:“姐姐,他們會是北元的奸細嗎?”

那婦人微笑著摸摸她的頭:“還不曉得,要查查才知道。照理說,若是北元奸細,沒有鬼鬼祟祟探察這裏的道理,我倒擔心是什麼犯了案的亡命逃避山中,那樣的話,難免會有山中住戶受到侵害,咱們既然看到了,查證一下也好。”

“嗯!“小女孩重重地點頭,握緊了她腰間好像玩具似的一把短刀:“如果真是負案在身的逃犯,讓我去抓他們,我也學了一身功夫呢!”

“哈哈,小郡主的武功當然是好的,不過若真有甚麼小蟊賊,卻也用不著小郡主出手。”

隨著聲音,一個玄衣僧人出現在山巔,山風拂著他頷下的鬍鬚,大冷的天兒,他的穿著仍然十分單簿,但是他穩穩地站在那兒,就像生了根的老樹,不動分毫,也看不出絲毫的冷意。

小女孩轉過頭道:“道衍大師怕我打不過他們嗎?”

旁邊的婦人笑道:“大師是說,殺雞焉用牛刀,放著這麼多侍衛不用,要你出手擒賊,出去後,你姐夫一定會訓斥他們的。”

原來,這些人正是徐妃和她的幼妹徐茗兒以及道衍和尚。

大明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傅、中書右丞相、魏國公、中山王的徐達生有四子四女,長女就是眼前這位燕王妃,長子徐輝祖,現在承襲了國公之位。二子添福早夭,三子增壽是左軍都督僉事,四子膺緒是世襲指揮僉事,二女兒是代王妃,三女兒是安王妃,四女兒就是眼前這個徐茗兒了。

本來燕王朱棣今天也要陪同一起前來散心打獵的,可是臨行前忽然接到朝廷邸報,說及皇上龍體欠佳,燕王朱棣早知道父皇這幾年身體每況愈下,但是這些消息並不怎麼張揚,如今載在邸報上,說明情況更加嚴重,朱棣十分擔心,忙著寫奏章上表請安,並請旨回京探望,這一來就沒時間出來打獵了,便讓王妃陪茗兒一起去。

隨行的侍衛都是朱棣身邊訓練有素的精銳鐵衛,可是只讓兩個女兒家去那崇山峻嶺,朱棣還是放心不下,又讓慶壽寺住持道衍和尚陪同前來,道衍是當初朱元璋為皇子們挑選有道高僧做侍講僧人時開始跟隨朱棣的,十多年相處下來,兩人亦師亦友,感情甚篤。

這位僧人不但博古通今,學識淵博,而且還有一身精湛的武藝,有他陪同,自是比朱棣親自前去還要放心。

那跟去追查夏潯和西門慶的四個侍衛能成為燕王侍衛,都是萬中選一的軍中健卒,做事小心,為人機警,一身藝業極是驚人,山地叢林更是他們非常熟悉的作戰環境,這一去速度奇快,又兼四人一身白,伏入雪中時白茫茫一片,根本無法發現他們的蹤跡,及至四人靠得近了,夏潯和西門慶還是一無所覺。

“這道可真難走啊。”

夏潯連滾帶爬地滑到山下,站起身道。

西門慶拍著身上的雪道:“這裏哪有道啊,虧得雪厚,咱們還能出溜下來,要是擱在夏秋時節,那些灌木野草密密匝匝,又有各種野獸長蟲,根本別想下來了。”

夏潯嘆道:“是啊,站在山上時還不覺得如何難行,真走在其間時,才知道舉步難艱。在這樣險峻的地方建一道關隘,滾木擂石,火油利箭,那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啊,這樣的雄關,胡人仍能時常破關而入,可見天險不足為恃,說來說去,還是事在人為啊!”

夏潯的感慨其實是想到自秦漢以來草原民族對中原的屢屢入侵,西門慶卻以為他指的是北元兵馬,不禁笑道:“險關固不足恃,可是要說人,那些胡人也沒那麼厲害,他們已經讓咱們的皇帝給打怕了。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光膽……何等了得。”

夏潯笑道:“西門兄又胡亂拽文,這裏是塞上,可不是江南。”

西門慶哈哈笑道:“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不知道這首詩是當今皇上寫的嗎?”

夏潯吃了一驚:“當今皇上?”

西門慶道:“不錯,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光膽。山僧不知英雄漢,只管曉曉問姓名。雖不合韻,卻是氣勢磅礴,這是皇上當年征戰江南時,路過一處寺院投宿,那寺僧一再追問他的姓名,皇上順口題在山牆上的詩句。據說皇上後來登基坐殿,想起此事,又去寺中探望,發現那詩已經被白灰抹去,很是不悅。寺中便有一位機智的僧人回答說‘御筆題詩不敢留,留時深恐鬼神愁。故將法水輕輕洗,尚有龍光射斗牛。”這馬屁拍得呱呱叫,皇上龍顏大悅,登時轉嗔為喜。”

夏潯聽得有趣,笑道:“出家人中果然藏龍臥虎,這個和尚了不起。”

西門慶道:“若說僧人中第一奇人,那又非當今聖上莫屬了,你莫忘了,皇上也是出過家的。

兩個人一面說一面往前走,踩著及膝深的大雪,在平坦的山谷中行了一陣,西門慶道:“不錯,下面果然是一條河流,已經完全冰凍了,擔得住車輛,怎麼樣,就選在這兒吧。”

夏潯四下張望著道:“不錯,這裏夠開闊,三面是山又擋風雪,坡上都是大樹,要採來生火取暖也容易的很。百十輛車,幾百號人,藏得下,這個地方距盧龍關又不遠……”

西門慶道:“那就成了,咱們歇一會兒,然後從谷口出去,往盧龍關摸一摸,把路徑記下來。”

夏潯道:“好!”

一語未了,他忽然按緊了腰間刀柄,微微弓身,警覺地四下打量起來。

西門慶一見不敢怠慢,忙也握緊了刀,矮身問道:“發現了什麼?”

夏潯四下巡視了一陣,山谷中寂寂一片,只有迴旋的風偶爾卷起一片飛雪,飄飄揚揚。夏潯慢慢直起了腰,說道:“也許是我疑神疑鬼吧,方才有種被人窺視著的感覺。”

西門慶鬆了口氣,笑道:“我還當被狼躡上了。走,那邊有棵倒了的大樹,過去坐一會兒,歇過了勁兒就出谷,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別看瞧著近,也得轉悠一陣子才到盧龍谷呢。”

兩個人一邊走,夏潯一邊道:“無須著急,反正咱們這趟出來,未曾交易前不會再回城。眼看著天就黑了,要是來不及的話就先回借宿的村子去,明兒一早再來踩點,然後通知運貨的車輛趕到這兒集中。咱們約定的交易時間是後天吧?來得及。”

兩個人說著話,走到那棵橫臥的大樹邊,掃開積雪坐在枝杈上,從懷裏取出肉乾、燒酒,一邊啃著肉乾裹腹,一邊喝著燒酒暖身。

在他們方才立身處,過了許久許久,有一堆雪輕輕地動了動,然後一條雪一樣白的人影悄悄地向後滑去,速度越來越快,很快的消失在一片岩石後面。

岩石後面有三個人,他一出現,其中一人便問道:“老閻,怎麼樣,聽到什麼了?”

那人從起,拍拍身上的雪,取下蒙面的白巾,低聲道:“不像是什麼好路數,我隱約聽見他們說什麼這裏既擋風雪地勢又開闊,幾百號人馬藏得下,還提起盧龍關,很是可疑。我本想再靠近些聽個仔細,不想其中一人甚是機警,我怕被他發現,只好隱伏不動,沒有再聽到其他的。”

幾個人低低議論一陣,其中一人道:“既然如此,乾脆把他們拿下,擒到王妃面前發落吧。”

另一人道:“不可,現在他們的身份、來歷、目的,咱們一概不知,只能確定不是普通的山民或獵戶,卻未必就是枉法之徒,萬一抓錯了人……”

旁邊一人冷笑道:“兄弟,冰天雪地的,鬼鬼祟祟地在這兒尋摸什麼藏人的地方,還能是什麼好路數?”

其中年紀最長者似乎是四個侍衛的頭領,他沉吟片刻道:“的確可疑,但還不能確定。王妃是來打獵的,如果錯生枝節,掃了王妃的興致卻也不好。再者說,北平府政事自有布政使司,刑律自有提刑按察使司,軍事嘛也自有都指揮使司,既非戰時,王爺不宜越俎代庖,插手地方事宜。如果真的抓錯了人,傳揚出去對王爺名聲不利,你們看住他們,我去稟報王妃,由王妃定奪吧!”

其餘三人剛剛點頭稱是,這人臉色卻是一變,說道:“糟,他們要走!”

三人探目望去,就見那兩人自臥倒的大樹前站起,已經有說有笑地向外走去,不由同時色變:“怎麼辦?”

那領頭的只略一猶豫,便當機立斷道:“把他們拿下!”



第097章 真狼狽

夏潯和西門慶起身往谷外走,夏潯道:“看這天色,真的不晚了,今天未必能把路趟明白,還是明天一早來吧。”

西門慶剛一點頭,忽地臉色一變,夏潯立生警兆,循其目光看去,就見前方一方大石後躍出四個人,在及膝的大雪跑得飛快,四個人分散合圍,那架勢分明是沖著他們兩人來的,這四個人都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褲,肩後的披風也是白色的,手中有刀,刀已亮出。

那四個人甚有默契,無需商量,便有兩個人兜向他們的前面,截向他們的出路,兩個人自側翼向他們猛撲過來,夏潯和西門慶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不約而同地向左側山坡上跑去。

有人厲聲叱喝:“站住!聽候質詢。”

“不要走,我們是官兵!”

夏潯和西門慶眼見他們手執明晃晃的利刃,殺氣騰騰,如狼似虎,哪會蠢到停下來分辨清楚他們是不是官兵,來意又是如何,一聽喝阻,腳下逃得更快。

一見二人不聽反逃,那幾人疑心更重,當下力急追,其一名侍衛還自肩後取下弓來,反手拔出一枝哨箭,彎弓搭箭,向天空奮力射去。

“嗚……”

尖銳的箭嘯聲破空升起,借助山谷的回嘯作用,在天空回蕩起來,西門慶一聽哨箭,不禁驚道:“糟了,哨箭,他們還有人手咦?這是哨箭,莫非真是官兵?”

那時候只有三種人手才有弓箭,一是衛所官兵,二是地方民壯,三是山獵戶。

衛所官兵使用的是軍弓,軍弓又按不同的軍種分為三等;地方民壯使用的弓在射程和品質上略遜一籌,而且平時要入庫保管,唯有地方官府的推官、巡檢等司法官要緝捕什麼江湖匪類,需要調動民壯力量時才開啟武庫發付使用;第三種則是山獵戶,他們使用的是獵弓,需要在官府登記備案。

而哨箭,則只有軍中人物才有。

夏潯一面跑一面道:“管他娘的是不是官兵,你看他們殺氣騰騰的樣子,像是好說話的嗎,天知道落在他們手裏會怎麼樣?再說,他們的穿著如此古怪,分明是有備而來,未必就是本地守關的官兵,咱們的事見得了光嗎?”

西門慶一聽也是道理,當下不再多說,兩個人只是拼命地往山坡上爬,這一面山坡生長著許多不粗不細的樹木,因為是陽面山坡,受風吹拂的原因,積雪並不厚重,兩個人倉惶地往山上跑,不時需要拉一把樹幹借力,碰得樹木頂端的積雪簌簌掉落,灑了一頭一臉,二人也不管不顧。

追兵沒有放箭,只是在後面疾追,這一面陽面山坡的樹木既稀且小,大雪之草木凋零,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兩個人只能和那四個人較量腳力,盡全力往山上跑,希望追趕的人力竭停歇。

可是那些人是軍伍的人,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訓練武力,這可比他們只是每天晨起時練幾趟拳腳的人體力悠長的多了,那四個人一直緊緊追在後面,根本擺脫不了。

山脊上,徐妃和道衍等人聽到了哨箭的聲音,徐妃走邊崖邊,看著那處山谷追逐的情形,訝然道:“放哨箭了?那些人果然是有問題的,大師,咱們追過去看看。”

她扭頭說道:“茗兒,你在這兒歇著,姐姐去查探一下情況,一會兒就回來。”

在山坡背風的地方,已經搭起了三頂行軍帳蓬,正有侍衛忙碌著準備搭建第四座帳蓬。搭好的帳蓬前面支著一口大鍋,鍋中的雪已經融化了,正在冒著蒸騰的熱氣。

出來行圍打獵,至少也得幾天功夫,徐妃是將門虎女,弓馬嫺熟,狩獵的經驗也異常豐富,準備十分充足。徐茗兒是個大家閨秀,平常女孩兒家玩的把戲,比如小荻抱著小狗兒比賽跑的小遊戲,她是絕對沒機會去嘗試的。她幾個哥哥姐姐幼年的時候老爹徐達還在征戰四方,孩子都像放羊似的養著,野慣了,等她出生的時候,徐達已位極人臣,家裏的規矩開始大起來,有心要把自己最寵愛的這個小女兒培養成一個小淑女,因此規矩甚多,什麼行不擺裙,笑不露齒,行止坐臥,都要講究儀態風度。

如今是到了姐姐、姐夫家裏,不像家裏面規矩大,尤其是這一趟狩獵之行,小姑娘更是玩瘋了,把家裏的那套約束天性的繁縟節全都拋到了九宵雲外。她很少看見燒火的場面,尤其是在野外,更給人一種樸素原始的感覺,眼見那火苗升起,不由興致大發,立即擠開一個侍衛,自己坐到篝火旁,把侍衛們撿來的樹枝一根根往火堆裏填,紅紅的火苗映著她紅撲撲的臉蛋,玩得興致勃勃。

一聽姐姐說話,她的注意力馬上轉移了,跳起身來,雀躍道:“姐姐要去抓賊嗎?我也去。”

徐妃板著臉道:“別胡鬧,這樣的道路,你的體力跟得上才怪。”

徐茗兒才不怕這個慈母般的大姐,興沖沖地跑到她身邊,牽住她的手,又蹦又跳地道:“我跟得上,我跟得上,抓人多好玩呀,比抓狐狸好玩多了,帶上我,一定要帶上我。”

徐妃無奈,只好帶上徐茗兒,沿著山梁抄近路向夏潯和西門慶攀爬的那面山峰趕去。

※※※※※※※※※※※※※※※※※※※※※※※※

天黑了。

冬季的黑夜,似乎前一刻還是明亮的,忽然就變得黑暗起來。

虧得天色突然黑了,被斜刺殺出的另一票人馬追及的夏潯和西門慶才得以沿著山脊逃到另一座山頂。兩個人累壞了,這一通攀爬,兩個人已耗掉了太多的體力,而追趕的人卻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

往前看,是一片陡峭的山坡,白瑩瑩的,那是積雪的反光。再往後看,三個方向都有火把,糟糕的是這座山峰並不夠大,沒有足夠的地方掩身。

西門慶變色道:“糟了,無路可走,早知如此,還不如乖乖就縛,咱這一逃,是黃泥巴糊在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夏潯沒好氣地道:“廢話,你以為咱們本來一身清白嗎?除非這些人就是盧龍關的守軍,否則束手就縛還不是一樣的完蛋?”

他一面說,一面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一個大膽的主意在心中暗暗成形。

“你們是幹什麼的?鬼鬼祟祟,為何見了我們就逃!”

追兵圍上來了,一個舉著火把的大漢中氣十足地喝問。

西門慶硬著頭皮道:“諸位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憑白無故追趕我們?”

那人道:“少廢話,早告訴你們我們是官兵了,你還敢抗命逃跑,說!你們到底要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西門慶立即叫苦道:“冤枉啊軍爺,你們手裏拿著明晃晃的鋼刀,身上又沒穿著軍服,我們哪敢站住了去辨識你們的身份?我們兩個……唔……我們兩個其實是參客……”

西門慶情急智生,把古舟和何軻朔的身份搬了出來,那人嗤嗤冷笑:“好藉口,這麼大的雪,你們上山挖參?奶奶的,你怎麼不說是上山砍樹的?”

西門慶連忙順杆兒爬,說道:“對對對,我們……咳咳,我們其實就是上山砍樹來的……,唔……蓋房子……娶媳婦兒。”

“住口!不要巧言令色繼續狡辯,拿出你們的路引來!”

隨著那大漢一聲大喝,“呼呼呼”四枝火把猛地擲了出來,在夜空轉如火輪,“噗噗噗噗”,斜斜插在夏潯和西門慶左右,映亮了他們的模樣。

“咦?原來是你們呀!”

跑得腿軟的徐茗兒早被侍衛背了起來,她伏在一個侍衛肩上,看見二人模樣,不由驚奇不已,急忙一掙身子出溜下來,興沖沖地就往前走。

這小丫頭從小生長在什麼環境裏?她雖然聰明絕頂,卻缺少很多最基本的生活常識,許多對常人來說應該知道的基本知識,對她來說卻懵然無知。就像有一個歷史小故事記載的那樣:有一個皇帝,偶然問起一位大臣早餐吃些什麼。那位大臣回答說他的家比較貧窮,早餐只吃四枚雞蛋,皇帝大驚道:“一枚雞蛋十兩銀子,四枚雞蛋就是四十兩銀子,朕尚且不敢這麼縱次,卿怎麼還說家裏貧窮呢?”不是這個皇帝智商有問題,實在是他從小到大壓根就沒有機會接觸這些東西,太監們為了貪污,誑他說一枚雞蛋價值十兩銀子,他自然也就信了。

這個故事的真假無從考究,卻說明了一個問題,有時候眾所皆知的常識,偏偏他不知道,並非是因為他白癡,而是因為他生長在一個和普通大眾完全不同的環境裏,根本沒有機會接觸這些常識。徐茗兒就屬於這一種,在她府中,下人若有偷盜等不法事宜,一旦被管事、主人發覺,哪裡還敢反抗,早就叩頭如搗蒜地求饒了。她只道官兵抓賊也是如此,賊見了官兵自然要乖乖就範,因此毫不忌諱,一見這兩人竟是當初堅決不肯賣狐皮給她的那兩個傢伙,立即興沖沖地跑了出來。

徐妃萬萬沒有想到妹妹如此不諳人心險惡,竟然毫無戒備地跑了出去,不由變色叫道:“茗兒,回來!”

那幾個侍衛只注意前面,冷不防小郡主從他們身後鑽出來,一驚之下竟也忘了抓住她,夏潯和西門慶正被一群兇悍如狼的大漢圍住,忽地聽見一個嬌脆的小女孩兒聲音,不由也是一呆,這時候徐茗兒已經跑過來了。

插在地上的四枝火把火焰受風,正吹向她來的方向,朦朧緋紅的光暈變幻閃爍,粉妝玉琢、眉目如畫的小丫頭一跑出來,嬌嬌俏俏、一派天真,就彷彿一位傳說的小狐仙,西門慶登時看得兩眼一直。

夏潯卻沒時間驚訝這小姑娘的出現,也沒閒心欣賞她的美麗姿容,“好機會!”夏潯暗叫一聲,雙腿猛地一蹬地面,雙臂展開,十指箕張,一個猛虎撲食,便向那粉嫩嫩的小丫頭撲去!



第098章 回馬槍

“賊子大膽!”

陡然一聲霹靂般大喝,一個黑沉沉的人影自天而降,嗵地一聲落在小郡主身前,彷彿一尊托天寶塔轟然砸在地上,激得積雪飛揚。

道衍和尚!

這和尚身軀雖然削瘦,這一聲大喝卻有氣吞河嶽之威,他猛然躍到徐茗兒身前,積雪飛揚,僧衣鼓脹,那模樣威若天神。自夏潯的角度看過去,視線之內本來是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就像一盤美味可口的食物,馬上就要入口了,卻突然換成了一尊神佛,寶相應嚴,屹立如山,僧袍漲縮不定,飛舞的雪花,在他身下形成怪異的扭曲漩渦。

夏潯嚇了一跳,急忙重心向下,止住沖勢,雙手一按地面,靈捷無比地彈回了身子。

道衍和尚動了真怒,小郡主要是在他面前有個什麼閃失,他還有什麼臉面見人?本來他一直自覺身份,凡事由徐妃作主,這時震怒之下,未及請示,便戟指點向夏潯,大喝一聲:“給我碎了他!”

刀光閃,勁擊破風,如同龍吟,四道刀光一湧而至,無儔的刀氣凌厲地交叉劈下,四個燕王侍衛真的下了殺手,同樣的衣著、同樣的狹鋒單刀、同樣的劈砍招式,有往無前、石破天驚,這一擊角度、位置、力量的運用無懈可擊,唯有避,不可擋。

往哪裡避?

“走!”刀光中傳出夏潯一聲厲叫,四道雪亮的刀光交叉斬下,似已將他砍為碎片,茗兒小郡主哪見過真正殺人的場面,一聲尖叫便捂住了眼睛。雙眼捂住,卻沒聽到慘叫聲,她悄悄張開五指,從指縫看去,就見崖上空空,那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西門慶被夏潯扯住,一把跳下崖坡,沿著光滑的雪壁飛快地滑下去,時而躺著、時而趴著,時而轉如陀螺,時而被顛簸得上下直跳,只唬得他心驚肉跳,一路慘嚎不已:“完蛋了,完蛋了,啊啊啊……,我要是死了,告訴我娘子,我的私房錢藏在……,啊!”

西門慶正匆匆交待後事,直直地撞山坡上一棵小樹,小樹正攔在他雙腿之間,下身一陣劇痛,下墜的身子趁勢坐了起來,於是額頭又重重地磕在樹幹上,小樹一搖,厚厚的雪冠“嘩啦”一下灑了他一頭一臉,西門慶兩眼直,嗵地一下又躺了回去,暈倒了。

夏潯自躍下山坡,就一直提著十二分的小心,努力閃避著山石、小樹,他又滑下去四五丈,這才止住了身子,抬頭向山上望去,隱隱可見點點黑影已經追了下來。他卻不知,他試圖挾小郡主為人質的舉動,已經徹底激怒了道衍和那些燕王侍衛,他們已經追下來了,只不過他們不敢像夏潯這般玩命,侍衛們以兵器穩著身形,道衍大師腳下用力,施展千斤墜穩住滑勢,正以他們最快的速度追近。

夏潯不敢多耽,急急爬到西門慶身邊,拂開他臉上積雪,只見他兩眼翻白,猶未清醒,便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像拖死狗似的拽走,好在地面極滑,拖著極省力氣,一跑動開來還快的很。

※※※※※※※※※※※※※※※※※※※※※※※※

“不能逃了!”

夏潯和已經甦醒過來的西門慶貓在一個雪窩子裏,冷靜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就在他們身邊不遠處,插著一枝羽箭,雪面上只餘箭尾,看著怵目驚心。

震怒的燕王侍衛已經決心殺人了,即便夏潯他們本來無罪,如今試圖冒犯郡主,也足夠砍他們的頭了。

冬夜山雖然黑的快,可是這一整晚,你都別想見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場面,因為到處是雪,這雪可以把天上極淡的一縷光線折射、放大,形成微微的明光,哪怕沒有月亮,地面也始終保持著一定的亮度,或許一隻狸貓能避過人的視線,可他們兩個大活人,絕對走不掉。

不遠處,傳來積雪墜落與冰凌折斷的聲音,一個侍衛搜索著過去了。

西門慶苦著臉道:“怎麼辦?看樣子他們是不甘罷休了,現在不逃,等到天亮就完蛋了!”

夏潯盯了眼一旁那箭羽,沉聲道:“逃得了嗎?再往外逃,天亮的時候咱們的屍體都要凍僵了。”

他的目光漸漸移向方才滑下的山頂,山頂仍有火把在閃動,夏潯狠狠地道:“不走了,要想死中求生,咱們就殺一個回馬槍!”

“回馬槍?”

西門慶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低叫道:“你瘋了!還要自投羅網?”

夏潯嘿嘿笑道:“你也想不到,是不是?那麼誰會想到咱們會回去?挾持那小丫頭,以之為人質,先過了這一關再說,走!”

夏潯四下看看,悄然返回原路,西門慶把牙一咬,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道衍帶著那些侍衛搜向週邊,可萬萬沒有料到夏潯還敢回去,兩個人繞到背光的一側,手腳並用,開始向山頂攀爬,等到兩人爬上山去,手都要凍僵了。

兩個人縮成一團,悄悄暖著身子,仔細觀察著那些人的動靜,現六七個侍衛流動巡弋著,不時有人走到崖坡邊,向下張望幾眼。山頂上生著一堆火,一個披甲的婦人坐在火堆旁,正和那個叫茗兒的小姑娘說著話,看模樣在教訓她什麼,小丫頭嘟著嘴低著頭,好像正在挨訓。

過了一會兒,那披甲的美婦也站起身,走到山邊看了看,還對一旁的一個侍衛說了幾句什麼,那個叫茗兒的小姑娘又恢復了活躍,添兩枝柴,撥一撥火,還站起來四下走動幾下,不過似乎是聽了那婦人的囑咐,沒敢再離開侍衛的警戒範圍。

夏潯仔細觀察著現場的情形,對西門慶道:“咱們兩個靠近了去,然後,我負責引開那些侍衛的注意力,你負責擒住那小姑娘。記著,你只有一次機會,只有片刻的機會,如果不成功,咱們兩個就真的死定了!”

西門慶臉色發白,只是點了點頭。

夏潯拍拍他的肩,微一示意,兩個人以極慢極慢的速度,悄悄地蛇行向前。

“噗!”

一株矮樹下忽地傳出一聲悶響,“鏗!”鋼刀出鞘,一個燕王護衛猛虎般掠至,風生八步,動若雷霆,手刀疾劈而下,矮樹應聲而斷,於此同時,另一個方向又接連有兩棵矮樹出了聲息, 兩個侍衛十分機警,循聲撲去,刀光狂舞,轟雷掣電,看得人驚心動魄。

與人同時,夏潯跳了起來,不向前走,反向後逃,一見人影躍起,又有兩個侍衛銜尾追來,就在這時,整個人都已埋進雪底的西門慶暴躍起來,一個餓狗撲食,張牙舞爪地向站在火堆旁眨著大眼睛看熱鬧的茗兒撲去。

“嗆啷”一聲龍吟,燕王妃寶劍出鞘,縱身一躍向西門慶疾刺過來,僅僅一線機會,西門慶抓住了這一線機會,整個人都撲到了嚇呆在那兒的小郡主身旁,摔得雖然狼狽,可他的手卻已扼住了茗兒的脖子,大叫道:“統統住手!”

利劍距他半尺,硬生生地頓住了,徐妃粉面鐵青,眸中噴火,厲喝道:“大膽刁民,放開茗兒!”

西門慶抓住了茗兒,登時膽氣大壯,他半蹲著身子,控制住茗兒,洋洋得意地四顧威脅地道:“別動,誰也別動,誰敢動一動,我要她的命!”

茗兒委曲地道:“姐姐,這回我聽你的,我沒亂走亂動啊!”

西門慶百忙之還不忘憐香惜玉,低下頭道:“小娘子好乖喔,不走不動那就對啦。”

變故立即吸引了所有的人,夏潯一面舉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一面走了過來,對徐妃道:“這位夫人,我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身份,也不想知道。我們沒有別的要求,只求夫人放我們一馬,只要讓我們安然走出山口,我們一定放人,絕不會傷害這個小姑娘的。”

徐妃鐵青著臉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要脅本……我!”

夏潯指著自己的鼻子尖問道:“夫人知道我是誰嗎?”

徐妃冷哼一聲道:“莫非你還大有來路?”

夏潯笑道:“你不認得我?那就好辦了,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們實在是被夫人逼得走投無路了,只想求條活路而已。夫人若放我們走,我們絕不食言,你們站在這兒別動,我們一出山口,一定放了這個小姑娘。如若不然……”

夏潯冷笑一聲,扮出一副亡命徒的模樣,極為兇狠地道:“我們就扭斷她的脖子、折斷她的手腳、把她拋到山溝溝裏餵狼吃!大不了同歸於盡!”

茗兒聽那大惡人說的如此恐怖,嚇得身子一縮,可憐巴巴地抽泣道:“你們……是大壞蛋嗎?”

西門慶一見這小美人兒珠淚雙垂,可憐兮兮,那憐花情懷忍不住再度發作,忙鬆了鬆手指,低聲安慰道:“小娘子不要害怕哈,那個叔叔只是嚇嚇他們,我們還沒活夠,怎麼會殺人呢,尤其是像你這麼可愛的小美人兒,嘖嘖嘖,這要長大了得多美呀,大叔怎麼捨得殺你呢!”

“喔……”

茗兒眼淚汪汪地點頭,又彎又翹的濃睫連眨幾下,眼淚不聽話的滑落面頰,看得西門慶憐心氾濫。緊接著,她就抬起了小蠻靴,狠狠的一腳……踹向西門慶的下陰。

她是練武之人,當然知道什麼地方是可以一擊制敵的要害,西門慶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來天真無邪、完全無害的小姑娘居然會來這麼一手,雖說她年紀小,氣力弱,可這一腳踢的地方……,尤其是他那裏剛剛還受過傷,這一腳踢,西門慶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

夏潯正和徐妃討價還價地談著條件,忽然覺面前幾個人的眼神都不太對勁兒,身後還傳來一陣嗚嗚咽咽小狗哀鳴的聲音,他急忙扭頭一看,登時傻了眼……

※※※※※※※※※※※※※※※※※※※※※※※※

天亮了,一行車輛轆轆地輾著積雪走在荒原上,間有一輛車彷彿一輛囚車,其實那本是準備用來盛裝活捉的野獸,因此欄杆又粗又密,籠子卻不甚大。

夏潯和西門慶擠在籠子裏,隨著車子的顛簸一晃一晃,可憐巴巴地看著外面。

“對不起,我……我……”西門慶對夏潯愧然說了一句,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夏潯臉上木無表情,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我忽然想起行走江湖的人常說的一句話……”

西門慶道:“什麼話?”

“行走江湖,有三種人得罪不得。一種是出家人。”

西門慶看了看馬上那個黑衣僧人,重重地一點頭:“對!”

“第二種,是女人!”

西門慶又看看徐妃的背影,重重地一點頭:“對!”

夏潯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第三種,就是小孩子。”

西門慶聲淚俱下地道:“太他娘的對啦……”

夏潯扭頭看看他,又道:“我還聽說過一句話,說的更是特別的有道理,有道理極了。”

西門慶擦擦眼淚,問道:“說的什麼話?”

夏潯一字一頓地道:“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戰友!”

西門慶臉色一僵:“呃……”

訕訕半晌,西門慶轉移話題道:“如今這時候,是祭出咱們的護身符的時候了,你怎麼不對他們說出齊王的身份呢?這一下被抓回去,少不得一頓苦頭,還不知道咱們的命能不能保住……”

“不能說,不能在這兒說……”

夏潯冷靜地打量著四周,沉沉說道:“他們只說自己是官兵,卻自始至終沒有吐露他們的身份。一個僧人、一個女人、一個小孩子,帶著數十名持刀荷弓的的勇猛侍衛,這身份極是可疑,天知道他們到底是哪一路神佛?又會有何考慮?如果在這兒說出來,荒山僻嶺的,萬一他們來個殺人滅口,把咱們宰了往雪坑裏一丟,齊王又能知道什麼?”

西門慶神色一緊,忙問道:“那怎麼辦?”

夏潯道:“不必擔心,等他們把咱們抓回城去,那麼多人看到咱們兩個人犯進城,他們就不敢隨意處置咱們了。那時再對主審咱們的官員透露透露真實身份,安全才有保障。”

西門慶默然片刻,歎道:“關鍵時刻,還是你沉得住氣,我不如你。”

夏潯沒聽西門慶的馬屁,他的目光從那騎馬的僧人身上轉到披甲的美婦人身上,再看看前邊車裏瞪著一雙大眼睛向他扮鬼臉的徐茗兒,一個念頭突然浮上心頭:“老天,他們不會是……不會是……不會這麼巧吧?”



第099章 籠中論道

第三天清晨,縮在籠中抱在一起取暖的這對難兄難弟頂著一腦門白霜進了北平城,當夏潯聽到侍衛對上前檢查的城守官兵亮出自己身份的時候,他終於確認了自己的判斷:“他們果然是燕王府的人,這兩個身份尊貴的女人必是燕王家眷無疑了,那美婦人十有八九就是燕王妃,小姑娘是她的妹妹……,難道她是徐國公的幼女?”

這樣的話,那個身形枯瘦,怒時卻威如天神的黑衣僧人身份便也呼之欲出了,能和燕王家眷如此親密相處的,唯有道衍和尚,這黑衣僧人就是姚廣孝、就是永樂朝的那位黑衣宰相!

燕王朱棣,本來是他最初決心投靠的人,想不到如今兩人竟以這麼一種奇妙的情況搭上了關係。一俟知道了自己冒犯的人的身份,夏潯反而不再擔心了。只要自己亮出齊王的身份,在燕王府絕對可以平安無事,燕王是何等人物,豈會因為區區小事就和齊王交惡。

一想到馬上有機會見到這位歷史上的永樂大帝,夏潯的心也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來。

對於建文帝和朱棣,夏潯並沒有任何偏見,也不存在出於後世諸多戲說而產生的好惡。他是個很理智的人,出於職業習慣,他對掌握的資料、聽說的故事,都會進行一番合理性分析,根據他的分析,他根本就不認同朱棣早就暗蓄反意,陰謀奪位的說法。

對建文和燕王,他並沒有對任何一方挾雜私人感情,也不可能存在什麼私人感情。如果從對國家、對民族的展來說,朱棣雄才大略,遠勝建文。如果從個人品德上來說,朱棣當然不是完美的君子,建文帝同樣不是一隻什麼好鳥。

一個要削藩,為的是大明江山世世代代由他和他的嫡系子孫們來繼承,另一個要自保,是不甘心被貶為庶民,被他侄子弄到海南島去餐風飲露,到時你皇帝老兒還不放心,再整我個“暴病而卒”也輕而易舉。大家都是太祖骨血,你個窩囊廢做皇帝,我只因為你老爹比我生得早就沒份,已經很不爽了,你還想謀奪我爹分給我的家產,憑什麼?

從“犯罪動機”上來說,兩個人都不是多麼崇高偉大的理由,都是為了自己,既然理由都說不上多麼的大公無私,就不要說誰對誰錯。而且也談不上誰對誰錯,燕王稱帝後一樣有削藩的舉動,只不過他的削藩僅僅是削弱藩王的軍權,其他權益一概不動,藩王們狠不下心來拼個魚死網破。

而被官們吹捧為至仁至孝的建文皇帝卻是不分賢愚,把自己的叔叔們一家子一家子的全貶成了庶民,發配偏荒僻壤餐風飲露修神仙去了。被發配海南島的那個叔叔,小兒子出生了老婆沒奶,連個奶媽子都請不起,想吃口奶都吃不上,要拿衣服去給牧羊人換點羊奶回來餵兒子。還有個叔叔被逼得全家縱火自殺,如果他只奪軍權,這個叔父絕不會如此極端,朱允炆幹得著實不地道了些。

再說到造反,後世一些小說評書裏面把朱棣寫的是暗蓄大志,早有反意,可是從後來朱棣的一系列反應來看,夏潯根本不相信這種說法。當朱允炆對皇叔們一個個下手的時候,燕王朱棣是怎麼做的?他把自己所有的兒子都送到了京城做人質,以此表白自己的忠心,這些兒子若不是朱允炆傻掉了,為了掩蓋自己欲對燕王下手的目的主動放回來,根本沒有回來的可能,燕王若早有心造反,絕對不會出此下策。

再看他起兵時是何等的倉促,朱允炆把北平的駐軍、守將,一個個的全換掉了,燕王的三護衛兵馬也調走了,如此圖窮匕現,燕王還是不反,他採取的唯一自保的手段就是裝瘋,希望侄子能因此放他一馬,在這種情況下,朱允炆仍然下令拿人,朱棣是靠著一個臨陣反水的指揮使告密,又急中生智把兩個帶了大軍圍困了王府的將軍騙進府來扣住,這才召集自己的八百親兵扯旗造反。

這位親王被逼到這個份兒上了才反,弄得連兵都沒有,最後冒險單騎會寧王,智奪軍權,完全又是一個事先無法預料的幸運結局,如果寧王有所提防,甚至把他綁起來送給皇帝,他早就完蛋了

別說明初時候親王權柄之重了,就看後世遠不及明初親王權柄,連王府三衛都已被削得七零八落的寧王造正德皇帝的反時拉起多少兵馬吧,一個軍權早已嚴重削弱的廢物都能拉起那麼多人馬,統領邊軍十餘年,雄才大略的朱棣,又有足智多謀的姚廣孝為之參謀,早有反意的前提下就混到這個份上?

夏潯是個員警,他不會偏聽偏信,不會感情用事,他需要的是證據,如果沒有證據,他就會根據事實進行分析,推理。以不偏不倚,實事求是的態度來理解問題。在他看來,或許藩王是明帝國的一個不穩定因素,但是至少在建文削藩前,還沒有一個王爺想過造反,朱棣是用盡了辦法,連裝瘋都用上了,刀還是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是不得不反。

再看看前面馬上這位黑衣僧人,一些書籍對他的記載神乎其神,什麼朱元璋為皇子們挑選侍講僧人,姚廣孝一眼就相中了燕王,走上去對他說要送他一頂白帽子,王上加白,那就是皇字,朱棣一聽大喜,兩個造反派一拍即合,從此便開始蓄謀造反了,這純屬胡說八道。

且不說那時太子朱標活著,朱棣能造他侄子的反,絕對造不了他仁厚且具威望的大哥的反,另外那時他的其他兩個哥哥也活著,就算太子朱標掛了,這皇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的頭上,姚廣孝要是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算準了那些人全都活不長,就用不著十多年後造反造得那麼狼狽,如果不是朱允炆自己連出昏招的話,朱棣根本不可能成功了。

再者說,那些書記載的如此詳細,時間,地點,人物,表情,動作,心理,對話,詳細得都能拍電影了,請問,他是怎麼知道的?是朱棣告訴他的還是姚廣孝告訴他的?稱帝之後,朱棣可是一直堅持他是在靖難,是迫不得已舉兵清君側,這唯有他們兩人才可能知道的秘密他們絕不會洩露,那麼別人是怎麼知道的?分明是扯淡了。

甚至朱棣入朝覲見朱元璋的時候,見到已被立為皇太孫的朱允炆,對他言語不恭的事也被一些人解讀為這是早有反意,夏潯卻認為恰恰相反,再看看最無能的陰謀家、最愚蠢的造反家,正德朝時的寧王殿下是怎麼幹的吧!他造反之前刻意買好正德皇帝和朝百官,表現的異常恭馴,以致剛剛聽說他要造反時很多人都不信。

試問比他精明多多、能力強大的朱棣如果早就蓄謀造反,準備奪侄子的寶座了,他還會沉不住氣,在朱允炆面前說出不遜的話來嗎?他已經準備充份了?他根本不怕朱允炆的大軍?他生怕朱允炆不知道他要造反?那他後來又何必裝瘋賣傻的那般狼狽?

夏潯學過犯罪心理學,他認為朱棣正是對老爹把皇位傳給了朱允炆心生不滿卻並無反心,才用那樣憤懣的語氣來泄自己的不滿。這就和林楊當鋪的林北夏林掌櫃見到他的時候按捺不住冷嘲熱諷其實是同樣的心理,如果他真的有所圖謀,反而不會如此了。

再想想朱允炆逼死一個皇叔全家,流放四個皇叔全家,這五個皇叔乖乖聽憑擺佈,他卻全無一點憐憫,偏偏燕王造反了,他的孝心來了,他的親情萌動了,他熱淚盈眶地拉著統兵大將的手諄諄囑咐:“勿傷朕叔!”這他娘的騙鬼呢?

他這麼幹不過就是動搖朱棣造反的決心,告訴朱老四:“放下刀吧,別反抗了,我根本不想殺你。”同時又是在安撫其他的王爺:“千萬別跟著他一齊造反,你看我對他都沒有殺心,哪會把你們當成眼釘呢?”

事實上戰場上刀槍無眼,朱棣多少次死裏逃生,都是他自己拼出來的,靠他手下的兵將救出來的,大將張玉就是為了救他力竭戰死,他的二兒子朱高煦就是因為浴血廝殺,數次救父,朱棣才為之感動,起了造反成功後立二兒子做繼承人的想法。

鐵鉉在濟南搞假投降,暗設機關,差點砸死朱棣,朱允炆聽說後先是歡喜不勝,緊接著就升鐵鉉的官,然後就對著齊泰、黃子澄幾個人扼腕歎息朱老四命大,這就是他的“勿傷朕叔?”他自己蠢就以為別人也跟他一樣蠢,哪個傻蛋會相信這麼幼稚的政治秀?

所以夏潯想要尋條出路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朱棣。不只是因為朱允炆虛偽,而且因為他蠢得不可救藥了。朱元璋真沒給他留下能幹的臣武將嗎?楊溥、楊士奇、楊榮、夏原吉、金幼孜、王偁、解縉、黃淮、蹇義……,統統都是在朱棣手裏才煥發了政治生命,朱允炆信任提拔的是些什麼人?幾個只會誇誇其談的書呆子,他自己識人不明,怨得誰來?

再說武將,總有人說朱元璋把虎將功臣殺光了,可那些功臣權貴集團如果還在,他們就一定忠於建文?這純粹是把歷史、政治當童話看了。建文帝幹的就是削藩、削弱武將地位,建立秀才政府。

如果那些強大的開國功臣集團存在,皇室紛爭一起,他們必然會在其中尋找機會,最大限度的擴展自己的利益。這種狀態一旦出現,大明帝國就會步上兩晉、南北朝的後塵,明帝國將成為一個短命的帝國。就算不會這麼悲觀,北元還未曾經過朱棣五掃漠北,實力猶在,西方的貼木兒大帝虎視眈眈,朱允炆領著一幫廢物草包抑武揚文,恐怕大明也要二代而終了。

那些功臣固然集團不存在了,不代表他們手下的那些善戰的武將都不存在了,四年靖難之戰,朱棣多少次死裏逃生,打敗他的可有不少能征善戰的明軍將領,朱允炆重用的是誰呢?他大表哥李景隆大明頭號大草包。讓一頭豬去統領一群獅虎,那獅虎還能發揮出他們的能力?

最可笑的是他削藩之心已經天下皆知了,他派去守衛金陵的卻是一位藩王……谷王朱橞,他讀聖賢書真是讀的傻掉了,真以為他龍袍一穿,想殺誰想宰誰人家都得心甘情願來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了,這種情況下朱橞打開城門放朱棣入城,還有什麼稀奇的呢?

最後他以皇帝的正統身份,掌握四海之地,百萬雄兵,居然敗在了憑著八百人起家,只有北平一地的朱棣手,這樣的廢物於國於民有何益處?正是出於這些考慮,夏潯的心才開始傾向於朱棣。

但是自從他得到了楊旭這個身份,他的想法開始有了轉變,朱家叔侄爭江山,關他什麼事?既然他心中也認定了適合統治這江山的人就是朱棣,而歷史上也恰恰是朱棣做了皇帝,那麼他又何必出生入死去做一個前途未卜的炮灰?老老實實做他的富家翁,等著江山易主也就是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想見朱棣時,費盡千辛萬苦,也沒走到北平。他不想見朱棣時,拼死掙扎,逃亡了一夜,最後……他還是進了燕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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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吱吱呀呀地駛向燕王府,這輛特殊的囚車吸引了北平市民的注意。拜託北平白蓮教的人幫忙尋找了兩天,依然沒有楊旭二人下落的彭梓祺正百無聊賴地在街市間閒逛,忽然看見一行車馬走過街市,她隨意望了一眼,沒有在意地走過去了。

走出兩步,她忽然站住了腳步,想了想覺得不對勁兒,霍地扭頭再度看去,不由驚愕地張大了眼睛,雖然在囚車裏關了兩天,精神有些萎靡,可夏潯的模樣她還是一樣就認了出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眾裏尋他千百度的那個人,竟然以這樣一副形象出現在她的面前,彭梓祺有心想叫,又馬上警醒地閉上了嘴。

“這個傢伙,又惹什麼麻煩了?”一邊想著,她的雙腳已悄悄地隨著那行車輛向前移動起來。

燕王府就是大元的皇宮,同後來的故宮還有著相當大的差距,不過此時已經頗具規模了,一進王府,囚車就被押著沿著側向甬道向遠處走去,兩側高牆,只能看見頭頂一角灰濛濛的天空,夏潯忽然有種感覺:進監獄了……



第100章 難纏的小鬼

第三天早上,盧龍關外三箭之地的一片山坡後面,人群開始忙碌起來,白雪鏟進鍋裏,燒得熱氣騰騰,乾野菜和肉乾丟進鍋裏,菜肉粥開始飄出香噴噴的味道。

希日巴日手裏握個雪團,拈著一塊奶酪,一邊嚼一邊找到了戴裕彬:“安答,這可真他娘的奇了,不是說好昨晚交易的嗎?關城上怎麼沒有打出可以通關的燈號?一會兒你帶幾個人過去探問一下究竟。”

戴裕彬道:“好,大人不要過於著急,拉克申沒有傳出有變動的消息,應該不會出什麼事。他們一次要百餘車的貨物,想必籌集車輛不易,耽擱了時間,我一會兒就去瞧瞧。”

希日巴日道:“嗯,耽擱太久可不成,咱們帶了這麼多的貨物,因為琢磨著來了就能交易,卻只帶了兩頂帳蓬,大部分人只能睡在雪窩子裏,一晚上還湊和,時間久了都要凍出病來了。”

正說著,人高馬大的毛伊罕披著一肩霜花送了過來:“大人,席日勾力格那老傢伙凍病了,到底年紀大了,有點發熱,精神頭兒不足,你看咋辦?”

希日巴日皺眉道:“咱們帶了藥嗎?他可千萬出不得岔子。那宮裏十分複雜,秘道更不用說了,也不知燕王朱棣入住之後做過多少改動,如果宮室有所增減,也就只有他還能認得道路了,只是畫份圖來,咱們可找不到。”

毛伊罕道:“防寒散熱的藥材倒是有,剛剛給他煮了碗藥湯喝,不過老傢伙身體弱,病怏怏的可未必馬上就好。”

希日巴日搖搖頭道:“先把他移進我帳裏去,這人有大用,不能病得爬不起來。”

他回頭又對戴裕彬道:“真是怕甚麼來什麼,他奶奶的。對了,那秘道埋藏的火藥沒問題吧?這可是有大用的。”

戴裕彬道:“縱無火藥,有那桐油也足以燒出個轟動天下來了。”

希日巴日咬牙切齒地道:“不然,桐油火勢起來,說不定朱棣就逃了,我要把他炸死在宮裏面,把他全家炸得粉身碎骨,他死了,才最是振奮我蒙人將士的軍心。”

戴裕彬笑道:“秘道只有席日勾力格進去過,火藥儲藏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不過聽席日勾力格說,那些軍用火藥包裝都極嚴密,木桶外面都有數層防水防潮的油紙,又封了一層蠟,估計儲放個百八十年也不會受潮失效的。”

希日巴日欣然道:“這就好。”

兩個人正說著,毛伊罕帶了兩個人,架著席日勾力格走來,希日巴日一看席日勾力格滿面潮紅,喘息艱難,不由皺眉道:“才一夜的功夫,怎麼病成這個樣子了?快快快,扶進帳歇息,藥要盯上。真是糟糕,若是今夜交易,我強要帶他過去,豈非惹人懷疑?”

他們打算以採買些生活必需品為由,過去一些參與計畫的人馬,而席日勾力格是其必不可少的一人。可他年紀大了,這麼多壯年人人不用,非要帶一個年邁古稀之人過去,必會引起明人的懷疑,因此他們打算把席日勾力格化妝的年輕點兒,再粘一部黑鬍鬚,趁著夜色之看不甚清,也能勉強過關。

可他現在卻病成這樣,若是大家都在忙著搬運貨物,這兒卻有一個有氣無力動彈不得的,最後還偏要帶他入關,人家能不生疑?雖說未必就會因這疑心壞了他們的大事,可是這件事實在是太重大了,希日巴日也要親自過關主持此事,容不得半點差遲。

戴裕彬眉頭一皺,忽地計上心來,說道:“大人,不必為此擔心。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讓希日巴日蒙混過關的好辦法。”

希日巴日忙道:“什麼辦法?”

戴裕彬道:“如果交易的時候他的病情還不見好,那也不必讓他辛苦喬扮了,乾脆就扮得再蒼老些,就說他是一位族長老,生了重病,想去大都求醫問藥。”

希日巴日大喜:“好!這個藉口想得好,的確是天衣無縫,哈哈哈,安答,到時就說他是你爹吧!孝子帶著老子過去治病,這個藉口實在是好,哈哈哈……”

戴裕彬臉色一僵,笑容有點苦:“弄個太監當爹?哈哈,哈哈……”

※※※※※※※※※※※※※※※※※※※※※※※※

“什麼?他們竟然是七弟的人?七弟因為建王府的款子停了,所以搞些生意賺錢?”

“這……胡鬧!真是胡鬧!”

燕王啼笑皆非地坐下來,說道:“堂堂一位王爺,竟然幹這些與民爭利的商賈之事,這也罷了,偏偏還是直接插手朝廷違禁之物。那人叫什麼?”

徐妃柔聲道:“士弘剛剛盤問過了,那兩人公開的身分叫夏潯、高升,真正的身份叫楊旭、西門慶。一個是青州的生員,一個是陽谷縣的郎中。”

燕王連連搖頭:“荒唐,七弟實在是荒唐。”

徐妃道:“王爺,既是七王弟的門下,這個面子你是要給的,且不提幾次掃北,七王弟都對你助力甚大,光說兄弟情誼,為了這點小事也犯不著交惡,反正通關交易的事本來就是欲掩欲遮的,就放他們去吧!”

燕王道:“嗯?那茗兒那裏怎麼辦,小傢伙不惱嗎?”

徐妃笑道:“茗兒那丫頭哪知道記仇呀。說起那晚的事,她一路上興奮的不得了,當作一件很有趣的事,一回府就講給你的幾個女兒聽,賣弄得很呢!昨天夜裏,瞧那兩個膽大包天的小子縮在囚籠裏凍得難過,她居然還傻傻的給送毯子過去,她不會計較這些啦。”

燕王噓了口氣道:“那就好,叫士弘把他們帶出去吧,這事兒鬧得,七弟也真是……唉!”

他口所說的士弘,姓朱名能,安徵懷遠人,承襲父職任燕山護衛副千戶,負責燕王宮的護衛,夏潯和西門慶帶回宮後,就是由他進行審理的。

徐妃又道:“他們是齊王的人,因為一時誤會,被咱們捉了來,路上很是吃了些苦頭。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就這般把他們再送出去,七王弟面上須不好看,他那人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兄弟夥裏,他是最好面子的一個人。”

燕王瞪眼道:“那要怎麼樣?莫非要本王敲鑼打鼓地送他們出去不成?”

徐妃掩口道:“那倒不用,他們幹的事兒不甚光彩的,你自然是不便出面的。”

她略一思付,說道:“叫高熾送他們出去好了,有燕王世子出面,也算給足了他們面子,齊王知道了,也不好再說甚麼。”

朱棣頷首道:“也好,就叫高熾把這對難纏的小鬼打發走人吧!”

夏潯和西門慶已經從柴房改為關到了一處偏殿,雖說裏邊仍是空空蕩蕩的,也沒燃火炕火盆,加上這處偏殿年久失修,有些荒涼,灰塵也多,卻已比那四處漏風的柴房暖和多了。

西門慶跺著腳,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咱們都招了真實身份了,照理說燕王殿下不會再難為咱們了吧?咋還不放咱們走?”

夏潯篤定地道:“放心吧,就算那位徐國公的女兒不肯甘休,咱們也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西門慶道:“那個叫茗兒的小丫頭?哈哈,那就沒事啦,小丫頭心地很好,你沒看她昨天還送毯子給咱們嘛。”

夏潯幽幽地道:“是啊,是送了一條毯子,一條小郡主專用的毯子,一條好小好小的毯子,一開始你還說一人一半,睡著了就拼命地往身上纏,我只擠進去一隻腳。”

西門慶乾笑道:“這個……,哈哈哈,我睡著了是這樣的……”

再個人正說著,殿門嘩啦一陣響,傳來開鎖的聲音,兩個人立即站到一起,凝神看著殿門口。

殿門一開,先進來四個王府侍衛,往那兒一站,按刀而立,威風凜凜,隨即一個大胖子出現在門口,兩個高大有力的內侍攙扶著他,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殿來。

這個大胖子穿著一身靛青色的儒袍,頭紮儒巾,看面相方面大耳,氣度十分的雍容,只是他的身材實在是太胖了些,看著高高的個子、二十出頭的年紀,可是一身寬肥的袍子,似乎也撐不住他那肥胖的身材,還得兩個高大有力的內侍扶著他。

夏潯心道:“記得文獻記載裏說朱棣的長子患有肥胖症,自幼身軀肥胖,莫非就是此人?”

那大胖子臉上帶著和靄的笑容,並不因為這兩人身份的低下而露出一絲倨傲的顏色,未等護衛通報,他已拱拱手,微笑道:“我是朱高熾,燕王世子。家母率侍衛行圍狩獵於盧龍關上,見你二人行蹤隱秘,誤以為匪類,便令侍衛探明你們的身份,也是侍衛們莽撞了些,未曾查明你們的身份,便強行下手拿人,以致生出這許多誤會。兩位這一路上受苦了,這是我燕王府的不是,高熾向二位賠禮。”

說著很辛苦地彎下腰去。

夏潯心道:“早聽說燕王三子,長子高熾為人最是寬厚仁慈,待人至誠,儒雅仁愛,他的弟弟為奪其位屢屢在朱棣面前惡語傷他,甚至暗對他不利,他仍然頗為厚待兄弟,還在父親面前維護他們。如今只見一面,便覺傳言不虛,以他堂堂燕王世子身份,若非生性仁和,實在沒有必要對我們如此客氣的。”

夏潯忙和西門慶一起上前還禮,朱高熾是燕王世子,未來的燕王,按制禮同親王,正式場合就算是朝大員也要以臣禮叩見的,何況他們兩個最大的身份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生員,兩個急急上前叩見,說道:“世子千萬不要如此多禮,我們確有不是之處,否則王妃也不會生疑了。”

朱高熾急忙道:“免禮免禮,二位無須大禮參見。”

他又呵呵一笑道:“方才朱千戶已問明了你們的身份,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恕罪。高熾此來,一則賠禮,二則嘛,就是要送兩位出府,二位若不見怪,就請隨我來吧。”

朱高熾剛剛艱難地轉過身,就見一個一身白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進來,後邊也跟著兩個侍衛,一見夏潯和西門慶便叫道:“好哇,原來你們是齊王門下,難怪這麼大的膽子,齊王門下就可以欺負我嗎?”

朱高熾一見她來,連忙站定身子,雙手抱拳,很困難地彎下他的大肚子,莊重地向徐茗兒見禮:“侄兒高熾,見過茗姨。”

小丫頭一閃身,就從他旁邊飄過去了,朱高熾又很困難地挺起肚子,抬頭一看,他小姨已不知去向了,朱高熾笨拙地轉過身子,才看見徐茗兒已站到了夏潯和西門慶面前,背著手,正彎著頭打量他們。

朱高熾已經聽說了事情經過,只道小姨還要難為這兩個人,忙挪動步子趕過來,提醒道:“茗姨,這事兒全是一場誤會,父王和母親已囑咐高熾,要把他們送出府去。”

小丫頭很神氣地擺擺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出去,我有話和他們說。”

朱高熾為難地道:“茗姨……”

徐茗兒不耐煩地轉身推他:“出去啦,出去啦,我說過不會為難他們啦,我徐茗兒說話一言九鼎,絕不會食言的。”

朱高熾的身子彷彿一座肉山,徐茗兒哪裡推得動,但朱高熾是個極方正的君子,很是注重長幼有序,徐茗兒年紀再小,那也是他的親姨,是他的長輩,朱高熾倒也不敢違逆了她,只好順著她的意思,由兩個內侍扶著,慢騰騰地挪出了偏殿。

“嘿嘿嘿……”把她的大胖侄子推出殿門,徐茗兒高喝一聲關門,便轉過身來瞧著夏潯和西門慶,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從什麼戲裏學來的一副奸臣像,一個肩膀兒高、一個肩膀兒低,兩隻漂亮的大眼睛故意的眯起來,嘿嘿地奸笑兩聲,威脅地看向兩人。

夏潯和西門慶看了她的模樣不覺害怕,倒有些好笑,不過兩個人很聰明地縮了縮脖子,露出一副膽怯的模樣,徐茗兒很滿意自己的造型對他們造成的恐嚇,把腰一挺,指著夏潯道:“你說,為什麼要抓我?”

夏潯一臉茫然地看著她:“小郡主,抓你的人是他呀,為什麼郡主認準了我是主使?”

[BOOK: 0008 / Chapter: 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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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 Apr 18 18:04:0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