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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Number: 0042-09
第463章 惡人難做

  朱元璋統一天下時,就十分重視火器的發展,不過當時大明軍隊中火器的比例還比較低,一百人中,配備火銃手十人、刀牌手二十人、弓箭手三十人以及長槍手四十人,那時的冷熱兵器比例是一比九。
 
  當然,那時的火器威力比起現在也小些,在很多場合並不比冷兵器佔優勢,這是限制大明軍隊冷兵器普能的主要原因。與滿清那種純粹是出於愚昧無知的意識形態故意進行抵制不同。
 
  朱棣是個熟諳軍事的人,在靖難之戰中,他多次吃過火槍和地雷等火器的虧,尤其是面對他的朵顏三衛時,火器的震懾力比起弓弩要強大的多。
 
  這種血的教訓,讓他深知這種武器如果發展得好,運用得當,將是一件難得的利器,因此他登基之初,就決心建立一支專門的火器部隊:神機營。
 
  同其他軍隊不同,其他軍隊使用的弓弩長矛、盾牌大刀,都是傳統的冷兵器,而神機營將以火器為主,火器的科技含量較之傳統冷兵器自然要高得多這對火器匠作的要求也就更高了,沒有一個能夠製作出精良火器、而且是可以批量生產的精良火器的匠作隊伍,那建設火器營也就成了一句空談。
 
  依照朱棣對神機營的規劃,神機營專習槍炮需要裝備盞口炮、碗口炮、將軍炮、手把銃、神槍、快槍、單飛神火箭等各類遠近程火器,單兵火器和攻城火器,要適應各種地形的做戰需要。
 
  當然,火器部隊一般不會獨立擔負做戰任務,它需要與騎兵和冷兵器步軍相配合,但是以火器的犀利和兇猛,做戰時可以達到先聲奪人之效,使得己方以最小代價奪取勝利。
 
  在火器匠作交由錦衣衛南鎮撫司管理以後,已經對各種火器進行了一番揀選,按照性能選擇了最適宜裝備專門火器部隊的槍械,同時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它們的質量,增加了它們的威力。
 
  神機營正在陸續裝備火器並投入演練,在實戰演練中,他們也反饋了許多問題,需要火器匠作予以解決,而火器的製造涉及許多行業,雖然火器匠人統統劃歸錦衣衛管轄,許多事情他們仍然需要軍器局、匠作局和工部的配合此番劉玉玨趕來與黃侍郎洽談的,就是需要工部幫忙解決的事情。
 
  夏潯一邊喝茶,一邊仔細聽著從劉玉玨和黃侍郎的對話中發現,其實當時的工匠也知道發明新的武器,知道如何提高火器的準確度、射程和威力,而且他們是依據現有基礎條件進行改良,在這方面,他是提供不了什麼有益建議的。
 
  他上過警校,而不是恐怖分子培訓學校,對槍械,他只是拿來主義,能夠使用、維護,並不明白如何製造槍械和火藥。就像我們會用電腦,卻不見得會造電腦。
 
  黑火藥配比方面,工匠們已經嘗試過多種比例的配方,也知道哪種火藥配比能產生更大的效能,但是限於當時的武器材質,威力最大的不見得就是最適用的,如果火藥威力強大到一用就炸膛,那它就是廢物。
 
  而冶煉、鑄造工藝夏潯可不懂。當然,如果匠作們真得想要製造,也不是造不出較之當時一般火器威力更大、射程更遠的武器,問題是這樣製造出來的武器太少了,這就像寶刀寶劍,最大的問題在於鋼質的優劣。
 
  以當時的工藝水平,要提煉出一塊百煉精鋼何其不易。回為無法量產,所以相比之下,它就是寶刀寶劍,同樣的道理,集中大量人力物力,曠日持久地製造一兩件無法普及的精良武器,那毫無意義。

  不過在劉玉玨同黃侍郎提起武器的射速問題時,夏潯突然想到了燧發槍,這個東西當然也需要各種工藝技術的改進,但它主要在於創意,技術含量不是非常高,以現在的工藝水平,如果研發一下,是能夠實現的,於是他就把這個想法提了出來。
 
  一說到燧石和擊砧,對精於製作的黃侍郎來說並不難理解,他覺得夏潯的提議很有創意,忙把這個提議記了下來,具體的研製就要靠工匠們去實現了,這個並不急於一時。
 
  接著,夏潯又提到了三段擊,無疑,眼下這是最容易解決火器每發射一次,裝藥填彈間隔時間長的最佳手段,而且並不存在什麼技術難度,它只是一個方法、一個技巧而已。
 
  不要說黃侍郎,就算劉玉玨對此也是一聽就懂,不禁大喜道:「國公真是妙計,神機營提出最大的問題,就是射速太慢,以致火器威力大受影響,國公這個法子極妙,我若將這辦法稟報聖上,在神機營推行,當可解決這個難處。」
 
  夏潯笑道:「這個法子可不是我想的,而是云黔寧王沐英沐大將軍想出來的,據說沐大將軍征云南時,當地土兵曾乘大象與我將士為敵,戰馬比起戰象那種龐然大物,可不是對手,火器本來是戰象非常怕的武器,可是發射一次,間隔時間太久,在土兵的逼迫下,戰象依舊能夠衝到面前,從而使火器失去威力,於是沐大將軍就想出了這個法子,我也只是恰好聽說過而已。」
 
  說到這裡,他沉吟了一下又道:「玉玨,我看……,你向皇上稟報此事時,最好也提一提,類似這種戰法戰術包括各種民間技術,有時被人研發出來,要麼鄙帚自珍,不肯示之於眾,要麼,囿於身份,出於種種顧慮不便推行。比如沐王爺發明的這三段擊的火器使用方法,就只限於云南一地的官兵知道,為何?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已!人們做事總喜歡想想他站在什麼位置,不是自己該管的事,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時日一久,很多已經被人想出的或者創造出來的好東西,便湮滅不聞了,朝廷應該對這種事多加鼓勵,有所發明創新哪怕是只適用於一時一地的,也可報呈朝廷,朝廷論功行賞一旦形成定例,我想……,對朝廷是有極大用處的。
 
  劉玉玨對夏潯言聽計從,聽了這話頻頻點頭道:「卑職明白,待卑職見駕時,一定向皇上提呈建議。」
 
  工部尚書鄭賜不知從哪兒聽說輔國公到了,急忙趕到黃侍郎這裡,邀請夏潯到他那兒坐坐,夏潯推卻不過,只好讓劉玉玨和黃侍郎繼續談他們的,自己隨著鄭尚書離開了。
 
  劉玉玨與黃侍郎就火器匠作需要工部提供的各種材料、技術一一敲定之後,便告辭出來,此時夏潯仍在鄭尚書那裡閒談,劉玉玨見國公正應酬著,只好自行離開了。
 
  他從夏潯那裡討得瞭解決火器射速的辦法,解決了目前剛剛成立的神機營面臨的最大難題,此事需要馬上呈報皇上,這是要由皇上下旨令神機營照辦的,作為錦衣衛鎮撫使,他不可能直接跑到神機營去指手劃腳。
 
  劉玉玨趕到宮裡的時候,丘福正興沖沖地從謹身殿出來,劉玉玨忙側身避讓一旁,躬身行禮,丘福瞟了他一眼,見是個四品官,也不認得,都未多看一眼,便大搖大擺地出去了。他已把針對倭寇的行動計劃,提交給了朱棣,朱棣也已答應了。
 
  以朱棣的性格,根本容不得別人的侵辱撩撥。他鎮守北平的時候,還只是一方藩王,就決不肯讓蒙古人侵犯他的虎威了。夏潯在青州的時候,齊王曾為戶部把銀兩拿去犒賞北平將士,無法及時撥付給他建造王府而發怒,那一次朱棣是因何發兵呢?
 
  就因為在他的戍守營地,邊軍巡防時,發現一個損壞的馬車車輪,那種制式很明顯是蒙古人的,於是,他疑心蒙古人又要寇邊打草谷,這是事先派人來偵察,於是就揮軍北上,來了個先發制人,在徹徹兒生擒胡酋首領孛林帖木兒後,又窮追敗兵上千里,一直殺到兀良哈禿城,打得哈剌兀落荒而逃。如今比北元還要弱小的倭人時不時跑到他的地界劫掠一番,他如何能忍受得了。

  丘福是他手下大將,當初在興州成立六軍時,丘福是前軍都指揮使,慣打硬仗、猛仗的主兒,這位將軍戎馬一生,身經百戰,是一員極驍勇的老將,對他的指揮能力朱棣當然是信得過的,對付北元和朝廷那種正規且強大的軍隊,丘福都勝任有餘,對付一幫海盜,朱棣認為已是牛刀小試了。
 
  所以,他只是匆匆看了看丘福制訂的計劃,便很痛快地答應下來,囑咐丘福全權處理此事,一定要予倭人以嚴懲,叫他們曉得大明上國的厲害。全權處理此事,那就是把朱能也排除在外了,丘福根本沒把一群日本海盜放在眼裡,眼見大功已唾手可得,自然滿心歡喜。
 
  待丘福離開後,朱棣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內閣轉來的奏摺也批完了,便想到後宮去歇歇。
 
  朱棣有很嚴重的風濕病,這是他年輕的時候爬冰臥雪造成的,在北方的時候還好些,因為空氣乾燥,除了冬天很少發作,可是江南濕氣重,一到秋冬時節,尤其令人難熬,那種鑽心蝕骨的痛楚實在難受之極,就算膝前放著炭爐,也不能減輕幾分。
 
  可他剛剛站起身來,木恩進來稟報,說錦衣衛南鎮撫到了。北鎮撫是替他監視不軌朝臣的,南鎮撫掌握著他最感興趣的火器,對這兩個衙門的鎮撫使,但有求見,朱棣是從不延誤的,於是他又重新坐了下來。
 
  劉玉玨見了朱棣,立即把正匯同工部研製燧發槍的打算告訴了他,工部本來就可以開發研製一些東西,倒不必事無鉅細告訴皇帝,不過要是皇帝對這個也感興趣,有他說句話,從上而下,那力度自然大為不同。朱棣一聽,果然很感興趣。
 
  他沒有接觸過燧石和擊砧,不過兵刃擊碰會濺出火花這種現象他在軍中可是常見,聽劉玉玨一說,想來大概就是類似的道理,不禁笑道:「好,這燧石擊砧若是研究出來,可比臨陣舉著一支火把方便多了。這件事,朕會關照工部一聲,讓鄭賜那邊盡快研究研究這個玩意兒。」
 
  劉玉玨見朱棣甚有興趣,又趁熱打鐵地道:「是,不過這燧發的東西要研究出來,怎麼也要一段時間,一旦研製成功,火銃也要進行相應的改造,如今正在使用的火銃也不能就這麼做廢了,臣還聽到了一個三段擊的法子,不但於現在的火銃適用,就算研究出了燧發火銃,同樣適用,這個法子不費一兩銀子、不需改裝武器,就能馬上使用。」
 
  「哦,你說說看。」
 
  劉玉玨把云南沐英對付當地土人的象兵時發明的這種射擊方法一說,朱棣大喜過望:「妙啊,這是黔寧王想出的法子?朕在北平時從未聽說,是誰這般博聞強記,曉得這樣的好辦法?」
 
  劉玉玨道:「回皇上,這是輔國公楊旭告訴微臣的,剛才那燧發火器的主意,也是輔國公提醒臣的。皇上,臣以為,天下盡多奇人異士,說不定什麼人,在什麼時候,就會想到一個很巧妙的辦法,不僅僅是在軍伍上,士農工商各個行業莫不如此,可惜,出於種種顧忌,這些妙策不得流傳,如果皇上能詔示天下,就如朝廷施政廣開言路一般,鼓勵天下百姓獻計獻策,與皇上的社稷江山,必定大有益處。」
 
  朱棣瞟了他一眼,問道:「這個提議,不是楊旭教給你的吧?」
 
  「不是,只是臣聽輔國公提醒之後,有所感觸,才向皇上進言的。」

  劉玉玨很小心,生怕自己的提議為皇上所不喜,方才那燧發火槍和三段擊的辦法,也是見皇上讚譽有加,這才說出是楊旭給他出的主意,如今皇上問起,臉上不喜不慍,他也不知皇上心意如何,就不敢承認是楊旭提醒他的了。
 
  朱棣聽了微笑起來,頜首道:「好!你有此心,才是認真做事的人。嗯,你提議的很好,這件事,朕會知會解縉,叫他理個章程出來,再詔告天下。」
 
  他捶了捶腿,說道:「好了,朕乏了,要歇歇。」
 
  「是,臣告退!」
 
  劉玉玨躬身退了出去,朱棣覺得雙腿痠痛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了,不禁苦笑道:「唉,俺本生於南方,自幼成長於此,如今反倒受不了這裡潮濕的天氣了。這雙腿啊,真是要命!」
 
  朱棣勉強站起來,走向後宮。
 
  一進坤寧宮,徐皇后迎上來,看見他的臉色,便關切地道:「風濕又犯了麼?」
 
  「嗯,濕氣太重了,俺這雙老寒腿,一到這時候就遭罪啊!」
 
  「快些,多搭幾個火盆子進來!」
 
  皇后對小太監吩咐一聲,便扶著朱棣到了床邊,替他脫去翼善冠、團龍袍,又除去一雙靴子,讓他在榻上半躺了,將他一雙腳搭在自己大腿上,一邊給他輕輕捶著腿,一邊憐惜的道:「你呀,也不知道愛惜自己身子,眼下內閣已有七位大學士,尋常的事交待他們去做就是了,何苦事必躬親呢。」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朱棣就沒有謹身殿中那種威嚴肅穆了,他很放鬆地倚著靠枕,微闔雙目,懶洋洋地道:「能推出去的,俺已經都推出去了,你道俺不想省心麼,可江山初定,方方面面,太多事了,有些事,牽一髮而動全局,放不開手啊……」
 
  朱棣有感而發,這句話出口,不禁輕輕嘆息了一聲。
 
  看著丈夫憔悴的模樣,徐皇后也很心疼。什麼事放不開手,牽一髮而動全局?她忽地想到了近日皇城裡邊關於立儲的一些風言風語,本待要問,可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雖說那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立儲是國事,丈夫是個有主意的人,身為後宮之主,干政的事不能做。不過兒子們的事問不得,妹妹的事卻無妨,於是,徐皇后一邊給丈夫捶著腿,一邊把今天妹妹向自己吐露的心事給朱棣說了一遍。
 
  朱棣仰在靠枕上,硬硬的大鬍子撅起來朝著天,好像睡著了,一聲也沒吭。徐娘娘有些生氣、在他腿上稍用點力捶了一下,嬌嗔道:「人家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啊!」
 
  「啊,聽到了!」
 
  朱棣指指腿:「這麼大勁兒正好,就這麼捶。」
 
  徐皇后又好氣又好笑地道:「那你倒是幫我出出主意啊!」
 
  朱棣茫然道:「出什麼主意?她願意嫁,那就嫁唄!」
 
  「你這是什麼話!」
 
  徐皇后沉下了臉道:「楊旭都兩房妻室了,我的妹妹怎麼能嫁?」
 
  「那不嫁就是了!」
 
  「不嫁也不成啊,那丫頭都慣壞了的,上一回輝祖他…,結果小妹就離家出走了,難道還讓她來這麼一齣不成?」
 
  朱棣無奈地道:「好吧,好吧,那就嫁!」
 
  徐皇后真生氣了:「你倒底有沒有聽人家說話呀,楊旭都兩房妻室了,怎麼嫁?」
 
  朱棣苦著臉道:「要嫁也是你,不嫁也是你,關俺什麼事?你們徐家的閨女,又不是俺閨女,俺當姐夫的摻和這事兒幹嘛?俺腿疼,你別折磨俺啦。」
 
  徐皇后試探地問道:「我這不是讓你給我拿主意呢嘛,要不然……,你出頭說說,叫楊旭把他那兩房妻室改了妾?」
 
  「啥?俺不管!」
 
  朱棣一扭屁股,靠床裡頭睡了:「嫁人的是你妹妹,得罪人的事讓俺做,俺不幹!」
 
  「你管不管?」
 
  「不管!」

  「啪!」徐皇后在朱棣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朱棣哼唧兩聲,頭都沒回。
 
  徐皇后一見,就開始抽抽答答起來:「我爹娘死得早,就留下這麼一個小妹子,輝祖犯了錯,現在不管事了,增壽又…,你說我這當大姐的不替她操心,誰替她操心呀?這沒爹沒娘的可憐孩子,你就忍心…」
 
  徐娘娘這一哭,朱棣也沒輒了,便坐起來,無奈地苦笑道:「成了成了,你別哭了,俺管,管還不成麼?」
 
  徐娘娘一聽破啼為笑:「真的?」
 
  朱棣嘆口氣道:「唉!女人啊,真麻煩!」
 
  此時,徐娘娘嘴裡那個沒爹沒娘的可憐孩子,已經興高采烈地走進了楊府大門……。
 
  「郡主有暇的時候,就該多來府上坐坐。郡主也知道,我們輔國公自幼住在山東,受了皇上的寵信,這才才受封國公,在京裡,他是沒有什麼故舊好友的。
 
  要說起來,郡主您和我們國公早在北平時候就是相識,算是我們楊家的老朋友了。我和梓棋本是小門小戶家的女兒,和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女眷沒甚麼往來,平時寂寞的很,也很希望郡主能多來走動走動。」
 
  說話的是謝謝,款待茗兒這樣的名門貴女,也就謝謝能答對一番,梓棋在這方面可就差了許多。
 
  茗兒淺淺笑道:「姐姐客氣了,說起來倒真是的呢,在北京的時候,我跟姐姐還有梓棋姐姐就認得啊,是該經常走動走動。其實呢,姐姐也可以常去我那裡走走,有閒暇就來吧,茗兒與那些使相千金們也沒多少往來,倒是與兩位姐姐性情相投,也想多親近親近呢。」
 
  茗兒說著,眼睛便捎到了花廳一角放著的那隻木馬,那是她小時候的玩具,上次來楊府的時候,送給了思楊和思潯。剛才到了府上她才知道,兩個小丫頭隨她娘已經回了雙嶼,既然上了門總不能馬上就走,於是就由謝謝來陪坐喫茶了。
 
  「大木馬……,要是我生了小寶寶,等他長大一些的時候,他就會騎著木馬在那兒玩耍吧?」
 
  茗兒浮想翩翩,恍惚間,牆角的那隻木馬一前一後地搖動了,木馬上面坐了一個頭梳衝天辮,穿著紅肚兜,胳膊腿兒都白白胖胖像一截肥藕的小小子,他在木馬上騎呀騎的,發出「咭咭」的笑聲。
 
  那模樣……,怎麼看都是年畫上邊畫的懷抱鯉魚的大胖娃娃形象。
 
  「要是我跟他…生個寶寶,一定能像他一樣英俊、像他一樣勇敢,像我一樣聰明、伶俐……」茗兒悠然神往,嘴角便漾起甜甜的笑意。
 
  謝謝看在眼裡,心中暗暗納罕,這位郡主怎麼老走神兒呀?喔,對了,剛才感覺她身上有些淡淡的酒氣,莫不是喝醉了吧?
 
  茗兒想得開心,甜甜地笑著,一抬頭,看見謝謝正好奇地瞧著她,不由嫩臉一熱,好像給人看破了心思,有些心虛地摸摸自己臉頰,問道:「姐姐看甚麼呢?」
 
  「哦,沒有,沒有,呵呵,郡主請喝茶。」
 
  「姐姐請!」
 
  茗兒端起杯,向謝謝示意了一下,剛將茶杯湊到唇邊,小荻就喜滋滋地跨進門來:「少爺回來了!」
 
  茗兒的手一抖,茶水稍稍潑出一些,沒有濺到地上,卻濕了下巴,茗兒以袖掩著,輕輕一擦唇角,一顆心便慌慌地跳了起來,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一個問題:「我……,我今天來幹嘛了?」
 
  還是那間靜室,天氣漸漸冷了,坐在那兒的那個人穿的似乎也厚了些,本來就寬寬厚厚的肩膀,這回更顯得壯實了,人坐在那兒,有一種淵停嶽峙的感覺,他的腰桿兒始終拔著,昏暗的光線中,一雙眸子也熠熠地放著光。

  「丘福打算征剿倭寇?哼!他久在北疆,以為水上做戰同陸地也是一樣的麼。北方一馬平川,有北方的打法;云貴深淵大澤,自有山地的打法;至於水戰,江河湖泊中的水戰,與海上的水戰也大不相同的。
 
  陳暄是個精於水戰的都督,但他也只是精於內河做戰而已,到了海上,也算半個門外海。而丘福……居然還把陳暄排除在外,他也太狂妄了吧!」
 
  對面有人答道:「老爺,據小人得到的消息,似乎是因為陳暄在丘福面前屢次讚譽楊旭,令丘福非常不悅,這才棄陳暄而不用的。」
 
  坐著的那人冷冷一笑道:「鄭小布沒有白白犧牲,總算在楊旭和丘福之間,埋下了一根刺!可對外用兵,卻非朝中內爭,丘福公私不分,這便輸了一半。他不知敵,不知己,驕橫狂妄,又輸了一半。
 
  因為倭寇被稱之為寇,他就真把倭人當成不成氣候的水寇了麼?呵呵,要是倭寇這麼好對付,哪還輪到他來征剿。不過,這對我們倒是個機會,以丘福用兵的特點,素來喜歡先發制人,所以他要討伐倭寇,必是主動出戰,東海諸衛中,唯有太倉、觀海兩衛有海船,現在還要加上一個雙嶼,我們就容易做手腳了!」
 
  「老爺是說……」
 
  「不錯,這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咱們在東海的安排,可以提前發動了。」
 
  對面那人遲疑道:「可是…倭人畢竟是外虜,咱們這時動作,豈非讓倭人佔了便宜?」
 
  那人淡淡地道:「丘福此戰必敗,就算沒有大敗,拖也得被倭寇拖死。與其如此,不如我們幫他一把,早早做個了斷。至於雙嶼那群海盜,哼!一群打家劫舍的強盜,有什麼值得憐憫的?楊旭在軍中毫無根基,竟然飢不擇食,拉攏一群無惡不作的海盜做他的班底,這樣的人,能成什麼氣候,就讓他……栽在這群海盜身上吧!」
 
  「是!」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對於立儲,京中現在如何議論?」
 
  對面那人道:「皇帝似乎果有易儲之心,朝野間對此議論紛紛,皇帝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不過……皇帝那邊一直還沒什麼動靜。」
 
  「朝中文武,意向如何?」
 
  「很奇怪,朝中文武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文臣們大多傾向於皇長子,而武將們大多傾向於皇次子,從他們平素的言談裡,就能看出來。剩下的人,就是觀望聲色的牆頭草了。」
 
  那人淡淡一笑,說道:「這沒甚麼好奇怪的!文臣們都是讀儒家的書,習儒家的文,科舉入仕的,「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幼」的道理,早就深深刻在他們心裡了。再說,朱高熾雖然體型痴肥,卻知書達禮,溫文爾雅,很對他們的脾氣。朱高煦呢,雖然文采也不差,可他太愛炫耀武力了。
 
  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也算是他揚其所長的聰明之處吧,他的文采雖然不錯,較他大哥還是遜色一些,況且朱高熾是長兄,就算他文采出眾,也難以爭取文臣,可若論武功,他大哥比他就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了。
 
  軍中將領們唯一信服的,就是勇武、就是拳頭,這朱高熾在軍事上面,確有獨到之處,有名將之風,再加上他與那些武將並肩作戰四年,有袍澤之誼,朱高煦上台,對武將們來說自然要比那位柔弱的皇長子強的多,他們當然會站在朱高煦一邊。」
 
  「是,那咱們……要站在哪一邊?」
 
  「我們麼……站兩邊!」
 
  「站兩邊?」
 
  「不錯,真正的決定權,在朱棣身上,這兄弟二人誰勝誰敗,現在還很難預料,一邊押一注,就能攪和得更熱鬧一些,等到事態明朗,咱們也不會大傷元氣。不能把注都押在一個人身上,不能啊……,咱們……已經輸不起了!」
 
  「是,小人明白了,小人這就去回覆侯爺!」
 
  對面那人躬身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斑斕的秋陽,在半枯的草地上躺著,在凋零的樹枝上掛著,在清清的池水上浮著。
 
  因為已是黃昏,那陽光是豔紅色的,縱然沒有多少暖意,也能給人心中一種暖暖的感覺。
 
  這樣的秋陽,映在一張吹彈得破的俏麗面孔上,便使它愈加生動起來,就好像燈下看美人的時候,憑添了幾分風情。如果這美人兒本來就是一個明眸皓齒的絕麗少女,那容顏就真的是明豔不可方物了。
 
  「咳,國公,你這府裡,下人還是少了些。」
 
  茗兒忽然覺得喚他國公有些怪怪的,本來都習慣了的稱呼,怎麼就……
 
  或許……是因為她心中明白,再過些時日,就要換個稱呼了吧?

  這樣一想,臉又紅了。
 
  她也不知,自己鬼使神差的到楊府來幹什麼來了,心裡明明想見他,真見了他時,反而不如以前自然,不由自主地就會害羞。
 
  好在,夏潯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雖然陪著她在園中行走,卻故意拉開了距離,茗兒瞧他那副樣子,若換在平時,心中只有幽怨、生氣,可是現在有了姐姐的承諾,就是另一種感覺了,那是既好氣又好笑的感覺。
 
  「躲,你就知道躲,裝模作樣的,等我姐夫下了旨……,看你還不原形畢露!」
 
  促狹之心一起,還稍帶著些小小得意,反而不那麼害羞了。
 
  他們正走過一座假山,踏上一座跨池的虹橋。
 
  這個院落,是由蘇穎和兩個孩子居住的地方。因為她們回了雙嶼,所以這院中寂寥無人,王駙馬這幢宅子雖然小,已經足夠夏潯一家人住了,從這個院落再往前去,還有一處小院兒,也是一直空置著的。
 
  夏潯答道:「哦,眼下,不需要僱傭那麼多人,呵呵,朝廷分到我府上兩百多個官奴,現在還沒領回來呢。再有兩三個月的時候,輔國公府就落成了,等我搬過去時看看還缺什麼人手,再從人牙子那裡雇些就是了。」
 
  「哦!」
 
  茗兒漫聲應著,心中便想:「國公府兩個月後落成,要是姐夫現在就下旨許婚,那……國公府落成之日,正好可以做我的新房吧?嘻,好害羞……」
 
  夏潯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她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是那種強抑著的,但是又表現無遺的歡喜,她這麼開心幹什麼?出門撿著金元寶了麼?
 
  夏潯忍不住問道:「郡主,什麼事這麼高興?」
 
  茗兒張口欲言,卻又忍住,向他嫣然一笑,調皮地道:「不告訴你!」
 
  她感覺得到,夏潯其實是喜歡她的,她也知道夏潯在顧忌什麼,如今姐姐答應了自己,那就沒有什麼障礙了,心事已定,她恨不得大聲歡呼,讓全世界都為她開心。
 
  不過,到了這時候,她反而不著急讓夏潯知道了,誰叫他那麼沒膽子的,活該!偏不說給他知道,等皇帝下了旨,嗯……就算給他一個驚喜吧。
 
  夏潯看了她那活潑可愛的樣子,心中也莫名地有種歡喜,他真的不想看見茗兒在自己面前幽怨的模樣,難得她這麼開心,夏潯摸摸鼻子,便也笑道:「你這小丫頭啊…,淘氣!」
 
  「你叫我什麼?」
 
  茗兒的眸子驀地放出光來,她停住腳步,眼睛盯著他,眼神變得非常奇異。
 
  上一次夏潯這麼叫她,還是兩人避難在茅山鎮外時,道路封鎖了,沒有吃的,兩個人都快餓死了,夏潯叫她獨自逃生去,因為只要她出現,官兵是絕不會傷害她的,一定會把她安全送回中山王府。
 
  可她不肯,因為如果她那個時候走出去,就等於變相地告訴別人:夏潯也在這裡。而夏潯一旦被抓住,那就必死無疑,所以,她寧可餓死,也不肯離開。
 
  當時……,夏潯抱著她,緊緊的抱著她,用很無奈的語氣,說得就是這麼:「你這小丫頭啊……」,那聲音裡,是很深很深的寵溺,沒有身份的隔閡,沒有地位的差距,沒有其他的顧慮,就只是單純的男人和女人的關係……
 
  可當他們回來,他在自己面前,就又變成了一個彬彬有禮的外人,一口一個郡主,見了她恨不得隔開八丈遠。她喜歡他叫她小丫頭,在他面前,她只想做個小丫頭,永遠是他呵護寵愛的小丫頭,而不是一個敬而遠之的郡主。
 
  忽然從他口中再次聽到這樣的稱呼,尤其是她心結已開,滿心歡喜的時候,那種觸動,簡直如同洪水,立即衝開了她的矜持、她的克制,她壓抑許久的情感都流動起來,心尖兒都歡喜的發顫了。
 
  「啊!」夏潯察覺自己叫錯了稱呼,連忙改口道:「郡主恕罪,是我一時口誤,一時口誤!」

  茗兒兩眼閃閃發光,著迷似的走近:「不是郡主,你剛剛叫我什麼,再叫一遍,我喜歡聽…」
 
  「你……你……郡主……」
 
  夏潯有點失措,他終於發現今天小郡主有些異常了,他退了兩步,後腰一下子靠在跨池虹橋的石欄上,再也無處可退,就只能停在那裡。
 
  下一刻,時光好像無限地延長了,猶如一個正在播放的慢鏡頭,他看見茗兒款款地邁動腳步,身姿曼妙,以一種十分誘人的步姿向自己悄悄逼近,風吹著她的衣帶,裙袂輕輕地擺動,冉冉盈盈。
 
  茗兒俏麗的臉蛋浮起兩抹酡紅,一雙眸子就像兩顆黑寶石似的閃閃發光:「反正…反正馬上就是他的人了!」
 
  茗兒想著,那小小的一杯果酒,便在她身體裡猛烈發酵起來,讓她的腦袋迷迷糊糊的,勇氣卻倍增。
 
  她含羞帶笑,伸出雙手,輕輕環住夏潯的脖頸,一張嬌豔欲滴的臉蛋越來越近。
 
  夏潯被嚇住了,眼前這個嬌美可愛的小姑娘,此刻在他眼裡真比張牙舞爪的老虎還要可怕。
 
  緋色的唇瓣準確無誤地重疊在他的唇上,只是蜻蜓點水似的一觸,涼涼柔柔的感覺,還帶著一絲淡淡的果酒香氣……
 
  夏潯石化了一般,根本沒有想到躲開。
 
  輕輕地一觸,還沒來得及品味,唇瓣便分開了。
 
  然後,那小丫頭臉上便露出困惑、奇怪的表情,她用靈活的小舌頭舔舔嘴唇,回味似地道:「這……就是接吻麼?好奇怪的感覺……」
 
  夏潯很無語,不過…不過自己的心怎麼也悸動的厲害?
 
  雖然只是輕輕的一觸,可是這麼萌萌的小丫頭,說著這麼萌萌的話,那感覺回味起來,真比火辣的濕吻還要動人,她的人、她的吻,就像一杯極品香茗,是要慢慢品味的。
 
  茗兒眼中閃著歡喜、奇怪的光,好像……好像食髓知味,還要嘗嘗?
 
  夏潯的理智終於重新接管了他的身體,他貼著橋欄蹭開,慌慌張張地道:「啊!天色不晚了,郡主也該回府了,我們……我們離開吧…」
 
  話還沒說完,夏潯已落荒而逃。
 
  「喂!」
 
  茗兒只嬌嬌地喚了一聲,夏潯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茗兒嘟起小嘴,嗔道:「真是個膽小鬼!」
 
  不過轉念一想,又沾沾自喜地笑起來:「嘻!姐姐都答應我了,你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麼,嘿嘿!」
 
  小淑女動了春囘心,就變成小怪獸了。
 
  夏潯匆匆逃到花廳,迎面正撞見謝謝出來,謝謝問道:「郡主呢,已經離開了?」
 
  「哦!她……還在院中游賞。」
 
  謝謝奇道:「哪有你這麼陪伴客人的,丟下人家不管了?你還真不拿人家當外人。」
 
  剛說到這兒,肖管事匆匆走進來道:「老爺,二皇子差人送請柬來,有請老爺後天赴宴。」
 
  「啊?又請吃酒!」
 
  夏潯有些頭疼地接過請柬,翻開一看,落款只有朱高煦一人,不由又是一怔。大皇子朱高熾雖不常常參與宴請,但是朱高煦代表朱高熾請客,一向是會帶上三皇子朱高燧的,他單獨請客,這還是頭一回。
 
  夏潯忽然覺得手中那片薄薄的請柬,變得沉重起來………

[BOOK: 0042 / 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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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 Apr 25 17:40:5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