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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Number: 0022-08
第六部梵城 第四十三章 紅衣與叫驢1/2(朱雀記)
  省城裏有一座式樣古僕的小院落,內裏是個二層樓的建築,古色古香,院內院外交雜種著些耐寒的植物,一入片時,自然顯出生命力來,與別處花圓裏不一樣的大綠色,將整個院子打扮的素青一片。

  這是吉祥天往年在省城的院子,泰梓兒還是吉祥天小公子的時候,便曾經在這裏住著。也正是在這個院子裏,泰梓兒曾經想過要殺死易天行,但後來又曾經耗廢命元,幫助易天行與清淨天的長老大戰一場。

  友也罷,敵也罷,都是過去了的事情。

  泰家都是些很古怪的人,情緒很少會體現在各自的臉上,包括家庭成員之間也是如此。唯獨有個例外,那丫頭成天甜甜笑著,小嘴兒嘟著,說話可人——就是這幾年裏一直擔任省城六處主任的泰琪兒。

  那個紮著馬尾巴的可愛小女生。

  當了幾年的“泰主任”,泰琪兒偶爾也會解下自己腦後隨著走路一蕩一蕩的小辮子,學著那些婦人一樣盤在頭頂,頂個荷包蛋,看著沒有成熟美,反而有些好笑。

  省城六處的職員們都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主任,因為泰琪兒很少安排那些年青的修士子弟們繁複的工作,更多的是在六處“棺材大樓”裏面開遊圓會。

  自從這件事情發生之後,全中國的六處都就地解散。有強大師門可以倚靠地都各歸師門,其餘的職員也進入了潛伏狀態。

  但泰琪兒不可能離開,畢竟平日裏六處還要處理那麼多事情,不可能全盤丟下。省城這裏雖然安全,卻也不能擅離職守。

  所以她離開了六處的大樓,領著手下的一幹人等進入了省城,在姐姐當年曾經住過地小院裏停留下來。省城是安全的,所以她並擔心那些天上的仙人會來對付自己。

  晨光熹微,秦琪兒從床上起來,赤腳踩在那純白色的祟絨毯上,撐凳看著院子裏的景色發呆。她知道,自己的姐姐以前也很喜歡赤腳踩在這毯子上發呆。

  不知道家裏人現在怎麼樣了?

  西域戈壁上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她也不想去小書店問。畢竟她只是和易天行關系不錯。易天行離開以後,她再去小書店。總覺得自己身份有些尷尬……尤其是陳叔平也來到了省城,住在小書店裏,這個認識一直讓泰琪兒異常憤怒。

  ……

  ……

  想了一想,秦琪兒去馬馬虎虎地洗漱了一下,隨便擦了擦臉,從手腕上取下像皮筋往黑黑的頭發上一套,便蹦著下樓去。腦後的馬尾辮像精靈一樣地跳動著。

  在小樓後面的花圃裏,她看著那些金線菊下濕土,不知怎地,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

  “你啊,如果知道現在這人間的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那你當年還會做那些事情嗎?”泰琪兒勉強微笑著,給菊花澆了澆水,“蠢師兄,現在回頭看。你做地那些事情真的是很沒必要,知道嗎?如果你還在的話,會怎麼做呢?”

  晨風拂過花圃。吹得剛剛醒來的金線菊花微微顫動,就像是在回答她的問話。泰琪兒甜甜地啟齒一笑,說道:“知道啦,你個大懶鬼,現在就喜歡睡覺,什麼都不想管。”

  緊接著,她撓撓腦袋,扁扁嘴,似乎有些生氣,轉身離開了這個花圃。

  幾個月前,易天行曾經在海外遊玩過,當時不知怎的與教皇搭上了關系,大家草擬了一些協議,相關的談判,一直在秘密進行中。哪怕是最近這些天國內氣氛緊張,也沒有停滯雙方談判地腳步。

  梵蒂岡派出了一個秘密的使團,最近正在中國境內參觀訪問,其中有一位紅衣主教堅持要到省城來,說是以往教廷的某位聖人最先的傳教之地,便是省城,所以他要來拜謁。

  中國政府方面很疑惑,相關的曆史的資料裏從來沒有這種說法,但既然對方堅持,加上省城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軍機要地,出於外交和現實利益考慮,也就同意了梵蒂岡使團的要求。

  秦琪兒今天的工作,便是要迎接梵蒂岡使團地省城之行,進行秘密的保衛工作。

  政府外交部門知道省城有什麼特別之處,泰琪兒卻是清清楚楚,一想到那些西洋教士的要求,她不免皺起了眉頭,提起了十萬分精神。

  ……

  ……

  雖然是秘密地使團,但畢竟是件大事情,秘密使團沿途是由宗教事務局的葉局長陪同。所以省城的宗教人士來了少,接待人群很繁雜,其中最打眼的,自然是地位最高的歸元寺斌苦大師。

  他是佛教協會理事,是省政協副主席,由他出面進行接待工作,也算是給足了梵蒂岡面子。

  接待人群很小心翼翼地站在三零四國道的邊上,那裏有個收費站,剛好是省城城區與郊區的分界線。這條線是斌苦大師定的,與往常慣例相比,要更靠近省城一些。

  旁的人知道他為什麼堅持在這裏迎接梵蒂岡使團,如果易天行還在,肯定會一眼看穿這慈悲老和尚袈裟下掩著的怕死心思。

  離省城越近,離老猴也就越近,自然斌苦就會覺得越安全。

  秦琪兒在一旁冷冷看著,只是心想,那些西洋教士看見這些和尚後,不知道會不會有些不爽。

  過了不久。一列車隊安靜地從國道上開了過來,如幽靈一般的黑色車身,似乎沒有反射出一絲光澤。

  在場人數並不多地接待隊伍,都開始在臉上擺出了和平的微笑。矜持的面容,准備迎接這個與中國隔著萬裏叫嚷了很多年的教廷小國使團。

  收費站附近早已經警戒了,前後地車流都被堵在幾公裏外,所以此處顯得特別安靜。

  連那漸漸駛近的車隊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只有收費站底下,那些農舍裏的驢子似乎不怎麼聽話,一邊蒙眼繞著磨盤轉,一邊擺著驢頭嘶叫  “餓餓餓餓……”

  驢子喊餓的嘶啞叫聲回蕩在村莊裏。

  眾人相視一笑,並未在意。

  車隊停了下來,政府方面的人趕緊迎了上去,斌苦大師並省城宗教人士還有些矜持地落在後面。刻意與凡世中人保持了幾米的距離。

  梵蒂岡的使團入鄉隨俗,很有中國特色地沉穩下車。沉穩握手,熱情交談。

  葉局長為省城接待眾介紹這個使團裏的人員,共計有樞機大主教一名,幾個紅衣主教,外加一大堆幹雜務的人士。

  教士們的面上都罩在春風之中,看來中國之行看了不少風光,享了不少人間之福。

  很奇怪地。有一個紅衣主教一直坐在最中間的一輛轎車上,並沒有下來。省城宗教人士雖然覺得詫異,但出於禮貌,也沒有多問。

  斌苦大師銀眉一飄,目光已經在那轎車幽暗地後排座位上掃過,發現那個似乎躲在黑暗中的紅衣主教面容極其蒼老,看著不知有多大年紀。

  斌苦大師知曉梵蒂岡的紅衣主教團成員,一般而言不能超過八十歲,但看著那個停留在車上的紅衣主教。總覺得他已經有一百多歲了。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斌苦沉”著向前走去,然後聽到了一聲驢叫。

  他覺得有些奇怪,下意識裏往四處望去。發現身邊的人都沒有聽到什麼,面色如常,似乎只有自己聽見了那聲淒厲的驢叫。想到這一點,他不由皺起了眉頭,銀白色地眉毛在微風中亂飄著。

  車隊中間,坐在那個車後排黑暗中的老紅衣主教也同時皺了皺眉頭。

  ……

  ……

  一陣清風徐來,擾的眾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卻發現斌苦大師已經沒有蹤影!

  泰琪兒瞳中異色陡現,馬上指派手下眾人去察探,卻根本發現不了任何事情,似乎在那一瞬間,斌苦大師就這樣很蹊巧地消失了。

  那個老紅衣主教緩緩地從車上走了下來,走到公路的旁邊,看著下方的村莊,有些渾濁的眼瞳微微縮小,一道精光從裏面迸射出來,旋即卻是一聲歎息。

  這一聲歎息很輕柔,卻倏忽間傳至極遠之處。

  ……

  ……

  歸元寺方向。

  後圓小湖之畔的茅舍中,老祖宗正在看報紙,忽然聽到了這一聲歎息,由搖搖頭,長滿了細毛的胳膊從古舊的袈裟裏伸了出來,伸到後腦勺去撓了兩下癢,似乎很不耐煩。

  手掌回到面前,已經拔出了一根細毛。

  老祖宗張唇一吹,細毛飄飄渺渺地穿過淡青色地金剛伏魔圈,遁離天袈裟大陣,朝著省城郊區某個山頭飛了過去。

  片草黃,青山淡,金風玉露易相逢。

  仇人相見易眼紅。

  在那個山穀裏的一個僻靜處,斌苦盤坐於地,身上全是草屑泥渣,雙目緊閉,雙掌合什,停念頌著方便法門裏最強大的幾道經文,給自己加上了無數清心明意地手印。

  淡淡光芒,從他的身上,從他的袈裟縫裏透了出來,將這僻靜山穀耀得聖潔無比。

  在他身前數米的地方,一個牽著驢的老者正滿面木然地看著他。

  “用掙紮了,此處便是你的死地。”

  牽驢老者淡漠至極的說著,判了斌苦的死刑。

  斌苦緩緩睜開眼睛,當自己被這位高人用役神訣拘到這裏後,便知道自己絕對是他的對手。

  能有這樣可怕的實力,只可能是天界來人。

  斌苦低首一禮:“敢問這位仙家,貧僧何罪?”旋即微笑說道:“還未請教仙家洞府何方,便失措問罪,貧僧無禮了。”

  當此危局,斌苦依然言笑自若,心境果然清明。

  “聽著驢兒叫,還不知道我是誰?禿驢果然狡猾,可惜你今天落在我手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是逃不出去了。”

  張果老好歹也是八仙之一,說出來的話,卻像極了剪徑小蟊賊。

  ……

  ……

  斌苦和尚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又不是姑娘家,自然不會急著逃,只是疑惑於張仙師為何對我這凡塵裏一個普通和尚如此在意。”

  張果老冷冷道:“你真不知道?”這句話後,他發出了一聲極冷的笑聲。

  隨著這身笑,一股強大的仙力從張果老的身上迸發了出來,猛地壓在了斌苦和尚的身上,絲絲仙力往他的身體裏灌了進去,震的和尚五官一扭,開始往外淌血。

  斌苦不抹自己顏上鮮血,也不還手,還是老實盤坐在地上,微笑道:“仙師懲戒,也要有個說法才是。”斌苦其實心頭震驚,而且無比疑惑,斷斷想不明白,自己是什麼時候得罪了天界的仙人。

  這省城裏天界的敵人有許多,但怎麼輪,也不應該輪到自己這個老實和尚身上……

  張果老陰惻無比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與梅嶺馬生為友,卻停地掇使易天行上梅嶺殺他,害得他佛性全失,茫然喪命……我修仙數千年,見過無數無恥之徒,但像你這樣賣友還賣的如此光明正大的和尚,還是頭一遭看見。”

  張果老冷漠地說著。

  “死吧,去陪那孩兒吧。”

  張果老一揮手,一股夾雜著寒意的仙息向著斌苦的身體籠罩了過去。

  仙息中隱著怨意,隱著悲傷,隱著許多情緒。

  他要殺死斌苦,殺死這個無恥禿驢。第四十四章 草芒殺1/3(朱雀記)
  仙息臨體,斌苦和尚跌坐在地,雙掌合什,掌間清光微妙,散開一道屏障護住自己全身,十分艱難地抵抗著。

  山間野地,片草枯黃,此時全部被張果老身體逼出來的寒寒仙息,碾成了約米粒大小的碎屑,這些碎草屑本應隨風飄起,奈何仙息壓力太大,那種可怕的壓迫感竟漫天草屑只是離地約半米高,便在空中停滯,不再飄拂,也不再落下。

  只是很怪異地飄浮在空中。

  漫天草屑就像是無數粒幽幽的暗器一般懸浮著,擠壓著氣場正中閉目安坐的斌苦和尚。

  斌苦的唇不停抖動著,雙目閉的很緊,連串的佛經從他的唇中送出,帶著清心正意的神通,與身周的仙息相抗衡,漸漸有鮮血從他的唇角滲了出來。

  “諸乘不可盡,有心如是生,心轉滅亦無,無乘及乘……者!”

  歸元寺方便法門盡出,楞伽經文與他合什雙掌手印相證,在斌苦的心頭響著,最終卻是忍不住一口腥惡鮮血從嘴裏噴了出來,將那個“者”字說的含糊不清。

  ……

  ……

  張果老穿著一身很尋常的衣裳,安靜地,幽靜地,平靜地站在遠處,冷眼看著斌苦和尚,看著斌苦和尚一口鮮血吐出,臉上浮現出一絲有些怪異的笑意。

  仙息仍然源源絕地從他的身上散發,繞著正盤膝護心地斌苦。滿天的草屑被仙息掠壓,如米粒大小的劍芒,劍芒所向,是斌苦的脆弱肉身。

  “去。”

  張果老臉上回複了平靜。輕輕說了一個字,仙訣一發,漫天草屑隨著仙息地大動,猛地向著氣場正中的斌苦撲了過去,本來柔弱無比的草屑,此時卻像是精鋼所鑄的飛鏢,嗤嗤破空的聲音大作,無比淒厲地向斌苦紮了過去!

  斌苦此時微低著頭,感受著死亡的味道,卻反而安靜了下來。嘴唇輕啟:“花開花落,皆有定時。月盈圓缺,因果相隨,觀音在心,菩提覺醒……”

  道道無上慈悲清光從他的身體裏鑽了出來,無數道淡白色的光毫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有若藤甲一般的衣服,套在了他身體的表面上。

  ……

  ……

  “篤!篤!篤!篤!……”

  就像古時兩軍交戰一般。無數聲似極箭矢射在木盾上地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密密麻麻,震人心魄。

  被張果老仙息逼射的草屑之劍,全數釘在了斌苦地身體表面!幸虧斌苦喚出了護身的白光神通,不然就這一下,便會斃命。

  張果老微微一笑,額上的抬頭紋顯現出來:“果然是觀音門下,你想繼續遮掩了?”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斌苦仍是跌坐於地,滿臉慈悲。身上無數的草屑紮進了袈裟,看著就像是個“毛人”一般,他輕輕一抖袈。滿身被觀音法門隔在體外的草屑籟籟落地,“仙師慈悲,貧僧從未遮掩。”

  張果老忽然瞳子裏現出一抹腥紅之色,獰然無比,猛地一聲清喝,一道仙力猛地擊了過去!

  斌苦悶哼一聲,手撫著胸口,手掌似乎能感覺到體內那顆心髒的跳動之勢正在逐漸變緩。

  張果老給他辯解的機會,冷著臉,又是淡淡地一揮手,滿山遍野地片草被盡數碾成了草屑,像被無形的手指引一般,召到了二人交手之所,化作萬千草屑之劍,再次向著斌苦的身上紮去。

  斌苦此時心力交瘁,先前使出觀音門護身神通已是勉力而行,此時再見凶草,已無力頌出經文,只得滿面黯淡地一揮袍袖,修練了數十年的“袖中乾坤”停地往外揮著,想把那些要命的小草渣子從自己的身邊揮走。

  想當初,斌苦大師一招袖中乾坤可以把易天行掀小半個跟頭,怎說也是厲害絕學。

  看此時,他左一袖,右一袖地揮的好熱鬧,身邊沙石亂飛……草屑卻亂飛。

  ……

  ……

  飛袖如花間舞,袖停之後,斌苦大師慘慘地坐在地上,臉上掛著一絲苦笑,身上又被紮成了毛人。

  臉上也都是豎立著的草屑,草屑的根尖深深地紮進皮膚裏。

  此次無觀音法門護身,萬千草屑都像小針一樣紮了進去,無數地細微血流從斌苦大師的身上眼眶旁鼻梁側邊流了下來,看著恐怖無比。

  “不頂用啊。”

  斌苦大師呵呵笑著說道,身體受傷極重,晃了一晃,險些僕倒於地。

  張果老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身子一輕,化作一道輕煙飛了過來,手掌上淡淡金芒一現,便要按上斌苦大師的額頭。

  斌苦悶哼一聲,手掌一翻,奇快無比地在額上與張果老地仙掌對了一掌。

  如擊敗絮般的嗡嗡聲響起,緊接著是喀喇一聲,斌苦的右手掌毫無意外地被張果老的仙力震成了一束血肉亂絮,骨頭也被震碎成了渣子,嵌在了血肉小臂之中。

  饒是斌苦這樣的高僧,也終於忍住輕哼了一聲,可以想見其間痛楚。

  張果老仍然木著臉,欲待又是一掌拍下,不料與斌苦觸著的掌面竟是擺脫看似乎這和尚的手掌隱隱有什麼吸力,這個發現不禁讓他微微皺眉。,當 

  他知道這和尚與觀世音菩薩有些關聯,所以如果對方有什麼保命的法寶,他一點也不奇怪。

  斌苦的右手腕間有一串檀香念珠,當初易天行進歸元寺。秦梓兒入歸元寺之時,都曾經見識過這串念珠地厲害。

  此時生死關頭,這串檀香念珠微微綻著柔和的光毫,光毫漸漸滲入模糊的血肉。竟在片刻間,將這些已經傷無可愈的碎骨亂肉盡數修複!

  ……

  ……

  如同新生一般地小臂仍然舉在頭頂。

  斌苦不停念頌著經文,雙目緊閉,兩道銀眉飄飄然在秋風中抖動著,顯得十分吃力。

  他正用盡自己畢生修為抵擋著張果老的仙力。

  張果老微微皺眉,似乎對於斌苦的實力有如此之強,感到一絲詫異,也不及細想,也沒有將右手掌收回,反而是體內仙力一送。向著斌苦的頭頂壓了下去。

  一掌出。

  斌苦頓時感到自己的身前突然間多出了一條大河。

  多出了一條大江。

  江河之水不論清濁,其勢濤濤。力出天地之間,劈山削石而行,凡人無法抵擋。

  一陣碎響,斌苦大師手腕上的檀香念珠被震成了無數片碎木片,帶著隱隱的香氣,散落在了他的身旁。

  他只好收掌,雙掌在電光火石間一合什。一道白光覆上身軀,本是落在地面的檀香念珠碎木片無由而起,就像被漿糊粘過一般,死死貼在他的身上。

  而此時,張果老地仙掌已經拍到了他的頭頂。

  萬千草屑也隨著仙息一動,複又殺至他地身前,他的面前,他的眼前。

  ……

  ……

  “嗤嗤”響聲大作,斌苦大師面上就像突然升出無數白毫。但他閉眼以待,兩絡銀眉恰好覆在了雙眼之上。
絲絲鮮血從他的面上流了下來。

  而另一邊,張果老忽然身形一虛。消失在空中,片刻後出現在十數丈外,看著自己的手掌,臉色變幻,似乎極為震驚。

  斌苦紋絲不動,默念心經,護住自己全身,全然知身外出了何事。

  他以佛法護身,視外敵為虛妄,將肉身化作金剛之質,卻掩不住雙眼柔弱。

  雖有銀眉護目,卻依然有鮮血流出。

  斌苦大師瞎了。

  張果老卻是看都不看正盤膝坐著的斌苦大師,仙人之間的實力差別太大,這樣地結局是不會讓他吃驚的。

  讓他吃驚的是他手掌上的那個小血洞。

  先前他一掌拍上斌苦的額頭,卻是無法發力,便是因為在那?那間感覺到自己掌心一痛,自己體內的仙力似乎被某位大神通之人破開一道口子,就從那個小口子裏急速向外流去。

  這個認識讓張果老十分震驚,掌上仙光一現,封住那道血口,眯著眼睛,盯著已經瞎了的斌苦大師,冷冷道:

  “是誰,出來。”

  ……

  ……

  隨著這句話,在斌苦大師的頭頂緩緩飄起一根毛發,那根毛發色澤微棕,看著像是獸類的皮毛,也沒有什麼讓人覺得恐怖地氣息,就這樣緩緩地逆著片風,飄到了張果老與斌苦大師的中間,懸空立著。

  那根棕毛微微一飄,一個聲音卻從裏面響了起來,顯得十分詭異。

  “不准殺他。”

  這聲音很輕,有些尖,卻並不憤火,似乎只是在說一件家常的事情,但就是這樣地一句話,便是以命令的口吻讓仙家放人,不經意間,卻是透露了毛發主人的天生霸道,這是老祖宗的聲音。

  張果老微微低頭,似乎在思考什麼,半晌後方幽幽道:“大聖可知這禿驢與我的恩怨。”

  “知,亦不想知。”那根棕毛在空中扭動著,像是在跳著弊腳的華爾茲。

  張果老盯著那絲毛發,面色十分凝重:“我今日必要殺他。”

  “苦臉小和尚是觀音門下,張驢子。你膽子不小。”

  張果老面上忽然露出一絲訣然:“自先師收我入門,我在天界嘻哈度日已有千年,一向安份守己。不多言不多事,也忍了許久,但今日卻是不想忍了。”

  “為甚?”

  張果老挑挑眉頭:“大聖爺,您是知道我的,咱倆都不是人,但我比您地大神通,所以不敢如何,只知安份度日。但又能如何?人善人不欺,奈何天欺,我一昧隱忍。卻讓那些天上的菩薩們拿我的子孫當作試驗品,你陰過來。我陰過去,只是苦了我的孩子們。”

  他忽然望向盤坐地上,奄奄一息地斌苦,滿腔恨意說道:“便是這禿驢,掇使易天行上了梅嶺,毀了我孩兒性命。”

斌苦此時終於開口,兩道鮮血從他的眼眶裏流了出來。染紅了平日裏宛若仙人一般的白眉:“仙師……咳咳……貧僧不知何意。”

 “不知?”張果老忽然極淒苦地笑了起來,“我族本就人丁單薄,傳至馬麼時,便只剩下他一個。好在上天庇佑,讓他來了中土,讓他入了佛門,我本以為我在道家,他在佛宗,均可修成大道。誰知……”他厲聲吼道:“誰知,你這和尚好生歹毒,與那孩兒假意為友。卻是暗中織著毒網,一心想著殺他!”

  斌苦抖動著嘴唇,半晌後,才艱難回道:“大勢至菩薩,假意傳他斂佛見佛法門,此法門陰毒異常,我與馬生為友,自然不忍見他行入歧途。”

  張果老瞳中腥紅之色一現:“何為歧途?若他能修成佛位,我族始能擺脫這千萬年來的悲慘命運,可歎可歎……居然被你暗中阻了!”

  “我族?”斌苦唇角抽搐,苦笑著,終於確認了這位張仙師的真正身份,輕聲歎息道:“馬生大師乃我摯友,如今他修成羅漢,前輩應喜悅才是。”

  ……

  ……

  “羅漢?”張果老冷哼著,幽幽說道:“那孩兒明悟之心遠勝過我,機緣福澤也遠勝於我,本來大道可期,卻誤識你損友,羅漢位?如今這六道輪回早就斷了,除非不墮輪回,這與死有何異?”

  “易天行上梅嶺殺他,乃是你在背後掇使,何況他在天界,我奈何不了他……”

  聽到此處,老祖宗的聲音不期然發出一聲輕蔑笑聲。

  “但你既然是馬生的朋友,卻害他滿門皆喪。”張果老寒寒盯著斌苦瞎了的雙眼,“我若不殺了你,如何解我心頭之恨?”

  老祖宗的聲音在此時再次響了起來,聲音裏沒有太多的情緒:“俺家聽地不是很明白……”

  那根毛在空中輕輕一扭,似乎在思考後才繼續說道:………但你既然不顧俺家的存在,敢來省城,說不得也是海深般仇怨,俺家也不怪你,只是如今苦臉小和尚已經瞎了,你罷手吧。”

  張果老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苦臉小和尚服侍我數十年,老張你給我面子,饒他一命如何?”

  張果老忽然有些癲狂地一笑,他附身地人類是一個面相尋常的家夥,所以這笑容用這具肉身表現出來,看著無比陰惻:“想不到大聖爺在人間又呆了五百年,居然脾氣也好了許多。”

  那根毛忽然在空中停頓了下來,半晌後忽然尖聲道:“張老驢,你莫讓俺家生氣。”

  張果老輕輕撞撞袖上附著的灰塵,淡淡道:“大聖爺,我今日既然敢來,自然是知道些事情,此地離歸元寺尚有不少距離,您的大神通卻是蔽蔭不到此處。”

  毛發沉默著,似乎是默認了這個事實。

  “你若殺了他,俺家出寺之後,必殺上天尊洞府。”

  老祖宗的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是陳述將要發生的事實,也是赤裸裸的威脅。

  張果老沉默一陣之後,忽然開口道:“縱要賠上一命,我也要殺了這廝。”

  語氣很淡漠,但可以看得出來他地決心。

  老祖宗忽然尖聲笑道:“你可以試試,俺家也手癢很多年了。”

  ……

  ……

  忽然間張果老陰惻一笑,一直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抬了起來,隨著這一抬,兩道與天界正宗仙息完全不一樣的氣息,在這處林地裏無由升起,氣息中夾雜著無比陰寒的味道,似乎想要吞噬這天地間的一切。

  感覺著這奇怪的氣味,千萬年來,倚仗著無上蠻力而不肯多動腦筋的大聖爺輕噫一聲,納悶道:“你這驢子用的蝦米招數?”

  正在待死的斌苦和尚睜開已經變成血洞地雙眼,一絲慘笑浮上唇角,暗中誦著經文,以赴來生。

  他與梅嶺馬生大師之間的糾葛,又豈是幾句話能說清的,雖然他始終認為稟持菩薩意旨而行,斷無一點錯處,但夜深之時,偶於樹梢葉片隙間見那明月當空,也不免會想起那個叫做馬生地血族和尚朋友。

  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苦臉小和尚,這兒隔得太遠,這張破驢好象比他在天界表現的要厲害挺多,俺這根毛好象護住你性命……...待你死了俺家會讓人來收屍的,去陰間報俺名號,想那閻羅也敢難為你,等俺家出去了,會去告訴菩薩,讓她給你作主嘀。”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鮮血滿面,雙瞳已瞎,卻也是抑不住平和之意。

  那根猴毛依然在空中飄著,忽然很納悶問道:“我說張死驢,你和那個馬生到底有啥親戚關系?”

  ……

  ……

  張果老一振衣袖,強大的氣息充盈著他的身體,嘴唇微開,雙眼微紅,淡淡道:“好教大聖知曉,我本是天地鴻蒙初始一……白蝙蝠,當初因救人有功,才蒙元始天尊渡化為人形。”

  場間的震驚還未開始,便被山林外的一個聲音打斷了。

  “吹,你繼續吹。”一個老的成人樣的紅衣教士拄著一根模樣普通的塵杖走了進來,走的顫顫巍巍的,似乎隨時准備隨風而倒。

  紅衣教士渾濁的雙眼在張果老的身上瞥了一瞥,譏諷道:“過就是一個被聖光重傷成白化病人的二代血族,在這兒冒充什麼天地初始的聖物。”

[BOOK: 0022 / Chapter: 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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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 Apr 20 10:55:35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