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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Number: 0035-08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五十三章 魚見

  長安城南雁鳴山畔有片大湖,天啟十四年秋初才剛剛疏峻完畢,沿湖砌著的石堤裡的灰泥似乎還帶著新鮮的味道。深冬時節,湖水早就已凝結成冰,空中的濁氣似乎也變成了冰層上的塵埃,顯得格外清新。

  寧缺前些時日聽大師兄說過這湖,所以先前撐傘獨自離開後便來到了此間。

  他在殘雪裡坐了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大師兄的身影,但看到了大師兄提到過的那些破冰網魚的漁夫,他看著那些吱吱作響轉動的絞索,看著那幾匹在冰層上喘著熱霧,努力奔跑轉動絞索,拖動冰層下巨大魚網的駿馬,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爛柯寺長老關門弟子觀海,是他代表書院入世後遇見的第一次正面挑戰,如果他今日退卻躲避,必然會對今後的修行心境造成非常嚴重的影響,如果不敢接受他人的挑戰,那麼日後他憑什麼像大師兄說的那樣去正面挑戰夏侯?

  之所以這件事情會讓他掙扎猶豫如此長時間,關鍵還是在於入魔,他很擔心在激烈的戰鬥中,自己無法控制,暴露了自己入魔的事實。

  之前算他能強行控制住自己,然而小師叔傳承下來的浩然氣是他如今最強大的力量,元十三箭這等箭出必殺的事物也不可能用在修行境界互證的戰鬥中,這兩樣最強大的武器都不能動用,他靠什麼去戰勝顧海這樣的修行強者?

  不能動用浩然氣和元十三箭,寧缺還是那個雪山氣海只通了十竅的修行廢柴,念力操控的飛劍像爬一樣,甚至除了桑桑之外,還沒有找到自己的本命物,用陳皮皮的話說,這種狀態下的他就算晉入知命境界,依然沒有任何意義。

  寧缺坐在湖畔雪中,看著面前雪堆裡的草絲,忽然想起土陽城那個庭園裡遮天蓋地的符意,想起那個瞬間施出無數道符的軍師谷溪。

  他右手伸出棉袖輕彈一片淡黃色的符紙落在冰面上,嗤的一聲化作一團極微弱的火焰然後瞬間黯淡,被湖面冰層輕而易舉地凍熄。

  顏瑟大師雖然肯定他是最有潛質的神符師傳人,可是潛質並不等同於實力,符道本來就是一個相對艱難險崛的修行道路,哪裡有速成的可能?

  寧缺看著湖冰止那些忙碌的漁夫和馬兒沉默不語。

  他曾在書院鏡湖側練習飛劍,他曾在魔宗明湖畔破境入調玄,然而今日他在雁鳴山下這面無名湖畔坐了很長時間,卻依然一無所得。

  時間緩慢而堅定地流逝,雪早已停止,長安城上方的雲層盡散,日頭漸斜,紅豔的暮光照耀在潔白的冰面上,彷彿要讓整座湖都燃燒起來。

  看著這美麗到令人心動的景緻,寧缺的心微微一動。

  他想起師傅曾經對自己說過,寫符要存形忘意,施符卻要以心凝氣存形忘意的意思,他在舊書樓二層樓裡看書籍時便已經有了很深的體悟,那麼有心無意這四字又應該做何解釋?如果說心字指的是念力,氣又指的是什麼?

  自然是天地元氣。

  所謂施符便是以念力催動紙上的那些符文之意,繼而以那些符文裡天然蘊藏的氣息影響週遭的天地元氣,如果符文足夠強大,那麼這種影響便會以一種難以想像的方式呈現出來,比如燃燒、比如靜止、比如山川倒流,以至天地倒開。

  要讓山川倒流天地倒開,那是傳說中比神符師還要高無數境界的聖人才能寫出來的驚世之符,寧缺現在距離那種境界還有無限距離,他如今寫出的符文太過弱小,只能調動極微渺的天地元氣,只能用來烘乾頭髮溫暖冬日小侍女和少女符師的身軀,便是要點燃灶裡的乾柴都有些困難,更何況是用來對敵?

  然而符紙雖弱,但如果它能調動的氣卻足夠多呢?這就如同街角的小姑娘手裡拈著根隨時可能被寒風吹熄的火柴,可如果火柴上方忽然出現一桶火藥呢?

  嗯,這個,設想未免過於殘忍了些,但好像有些道理,寧缺看著彷彿正在燃燒的湖面,臉上漸漸流露出一絲喜悅的神情。

  對於傳統符師而言,他此時的設想完全離經叛道,而且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因為眾所周知,天地元氣以一種相對均衡的狀態分佈在田野山川湖泊裡,就算有的名山大,稍微多些,卻也遠遠達不到那種程度,因為昊天是公平的。

  然而寧缺不是傳統符師。

  他是一個入魔的符師。

  從魔宗山門斑駁的牆壁直至長安城的這些日子裡,他的身體一直在緩慢地吸收著大自然裡的天地元氣,然而安靜存貯在身體深處,變成屬於自己的浩然氣。

  浩然氣也是氣,而且比自然界裡的天地元氣凝練精純無數倍!

  微黃色的符紙在眼前微微顫抖。不知道是被湖面上的風吹拂所致,還是因為寧缺的手在顫抖,還是因為它感受到了正在灌注薄薄身軀內的那道恐怖氣息。

  一道浩然氣度入符紙,寧缺指頭輕彈,把符紙彈向湖面冰層,就在符紙飄離指尖前的那一瞬間,識海裡的念力同時迸發,瞬間落在符紙之上。

  看似簡單的動作,實際上卻要求身體的動作和念力的動作保持絕對的一致,不能有絲毫差錯,普通人絕對做不到這一點,但寧缺有符箭的經驗,卻是熟栓至極。

  隨著微黃符紙被引發,一道極微渺的燥意從紙間滲出,按照湖畔天地元氣的濃度,這點微渺燥意,本來頂多能形成一團很小的火焰,然後落在湖面上,便像先前那張符紙般瞬間熄滅,然而這一次那道微渺燥意瞬間變成一團幽藍色的火!

  那是附著在符紙上,尚未來得及飄散回天地間的浩然氣在燃燒!

  看著空中飄浮的幽藍火焰,寧缺不知道這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這一次明顯與以往施符時的感覺不同,然而為什麼火苗的體積卻沒有明顯的變化?他正這般想著,那抹幽藍火焰已經飄到了湖面上。

  極輕微的一聲嗤後,幽藍火焰瞬間消失無蹤,落在冰層上的位置出現了一個桶般大的洞口,只是從湖岸望去,不知道那個洞究竟有多深。

  嘩的一聲,一隻肥魚從那個洞口裡跳了出來,在冰面上啪啪彈動著尾巴。

  原來那抹看似不起眼的幽藍火苗,竟在瞬間之內燒穿了湖面厚厚的冰層!

  湖中遠處的冰層上響起淡夫們響亮的號子,破冰網魚的勞作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隨著駿馬的努力奮蹄,絞盤轉動的越來越快,冰下的魚網被拖動的越來越快,漸漸露出大洞,裡面無數條魚兒在網中拚命地掙扎。

  湖上湖岸響起無數人的喝彩聲加油聲。

  寧缺看著身前不遠處在冰面上彈動的肥魚,開心地笑了笑,起身拍掉身上沾染的雪屑草枝,便在這震天的喝彩聲中離開。

  暮色下的冬日長安城分外美麗安寧。

  就如寧缺此時的心情,他走進那間茶鋪,看著臨寄哦正在低聲交談的二人,忽然微笑說道:「符真的能改變世界。」

  莫山山靜靜看著他,總覺得此時的他與先濤街上的他有了些什麼改變。

  然後寧缺轉身望向僧人觀海,平靜說道:「不管參詳還是請教,請。」

  僧人觀海站起身來,微微皺眉看著他,也如同莫山山此時的感受那般,覺得他與先濤有了些細微的差別,然而不過半日時間,又能發生什麼事情?

  抬頭便見冬樹枯枝如臂,枝後便是宮牆森森,寧缺收回目光,帶著莫山山和觀海走進了皇城腳下的南門道觀。

  在道殿前看著夾著黃紙傘的道人,他輕聲說道:「明池師兄,想借地一團。」

  何明池看著那看膚色微黑的僧人,微笑說道:「觀海大師倒來的最早。」

  觀海合什一禮。

  何明池看著寧缺和聲說道:「師傅不在觀內,不過既然是這件事情,我便做主。」

  寧缺說道:「多謝明池師兄。」

  何明池搖頭說道:「十三先生入世第一戰,便是在南門觀進行,這將來是要寫在史書上的事情,誰會愚蠢到把你們拒之門外?」

  道殿的大門緩緩關閉。

  何明池看了莫山山一眼,說道:「不知山主對勝負持如何看法?」

  莫山山看著緊閉的殿門,說道:「我本以為寧缺必敗,但過了半日卻拿不準了。」

  何明池看著殿門微笑說道:「如果必敗,他又怎會挑選南門觀做戰場?」

  平日裡幽靜的黃門觀正道殿前,已經變得十分熱鬧,雖然沒有人說話,但僅僅是呼吸聲和竊竊私語聲匯在一起便已非常嘈雜。

  昊天南門觀所有人都現身於殿前,想要最快知道這場戰鬥的結局。

  正如何明池所言,如果寧缺沒有必勝的信心,他又怎麼會選擇這裡做戰場,要知道稍後無論是他勝還是觀海勝,結果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世間。

[BOOK: 0035 / Chapter: 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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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pr 24 17:30:1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