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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Number: 0045-04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客至主不安

雨中的少女道士、自然便是葉紅魚。

那夜用一張薄紙裁開陳八尺雙眼之後,她便一襲青衣飄然下了桃山,借夜色出西陵,一路風塵來到長安城,又遇著一場驟雨,愈發疲憊憔悴,此時聽著寧缺的問話,不由微怒道:「不賠你又能如何?」

看著她眉眼間的冷漠怒意,寧缺哪裡還真敢把她如何,要知道身前這個美麗的少女道士,是他修行世界裡忌憚恐懼的對象。

他撣掉滿頭滿臉的木屑,愁苦說道:「不賠就不賠,這麼嚴肅做什麼?」

葉紅魚毫不客氣伸手把他從院門處撥開,然後逞直向著庭院裡闖去,說道:「給我找個房間,我要住下來。」

寧缺看著向深深庭院裡走去的少女道士,怔了半晌才終於醒過神來,趕緊追了上去,跟她的身後苦著臉問道:「你怎麼來長安了?你為什麼要來長安?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你要找房子住下?你打算住多長時間?」

雨庇間,葉紅魚忽然停下腳步,說道:「有些問題,我需要時間想一想。」

寧缺問道:「什麼事情?你要想多長時間?」

葉紅魚伸手把額間正滴水的頭髮撥開,說道:「應該不會太短。」

寧缺看著身前的美麗少女,緊張說道:「您是西陵道痴,世間不知多少想拍您馬屁,要想事兒滿天下哪裡不能想,天諭院,爛柯寺知守觀估計你也知道路,為什麼一定要來長安城?還一定要在我家裡想?」

葉紅魚說道:「因為滿天下只有長安城是神殿無法進入的地方。」

寧缺倒吸一口冷氣,看著她顫聲問道:「你……也叛了?」

葉紅魚微微蹙眉,說道:「為什麼要用也字?」

寧缺說道:「去年光明大神官也長安城裡住了小半年。」

葉紅魚沉默不語,沒有接他的話,轉身繼續向雨庇盡頭走去,步伐穩定平靜庇間留下一路水漬。

寧缺快步跟她的身後惱火嚷道:「就算不是叛,那你肯定也是神殿裡得罪了什麼大人物,那我憑什麼要為了你,去得罪神殿裡那些連你得罪了,都不得不離家出走避禍的大人物?」

這句話聽上去有些繞,但意思很清晰,至少像他和葉紅魚這種講究利益勝負的現實主義修行者很懂。

葉紅魚繼續向庭院間的九曲迴廊裡行走,看著庇外的雨中林景,平靜說道:「荒原上我說過我要殺死你。」

寧缺說道:「我承認你有殺死我的理由,但這不代表我欠你什麼。」

葉紅魚說道:「雪崖上你射隆慶的一箭就此抵銷,你覺得如何?」

寧缺加快腳步走到她身旁,看著她微微發白、有些憔悴的側臉,有些不能確定地重複道:「就是說你以後不再試圖殺死我?」

葉紅魚說道:「是的,你可以慶祝。」

現我說不再試圖殺死你,那麼你便開始慶祝吧,這句話的前提便是,她說要殺死你,便能殺死你。

很簡單的一句話,有很多的驕傲和自信,甚至有些自戀。

寧缺也是個自戀的人,但道痴的身旁,他不得不把所有的自戀情思全部收起來,因為他知道她是個多麼可怕的人。

此時聽說她不再試圖殺死自己,他雖然高興,卻又有些男子自尊受打擊的羞辱感,忽然間眉梢微挑,試探著問道:「你受了傷?」

葉紅魚沒有瞞他,直接說道:「荒原上的傷還沒有好。」

魔宗山門裡與蓮生大師那番看似沉默,實際上凶險到了極點的戰鬥畫面,時常會寧缺的腦海裡泛起,他很清楚道痴那場戰鬥中起到了多麼重要的作用,也知道她的傷有多重,只是沒有想到竟是綿延至今。

「難怪感覺你的修為境界似乎弱了不少,剛才推開院門,看著你渾身濕漉,就像是雨中的流浪小狗狗,很是可憐,我就奇怪我為什麼會覺得你可憐。

寧缺看著少女蒼白的臉頰,想著魔宗山門裡並肩戰鬥的過往,有所感慨,片刻後卻強行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低聲說道:「不過既然你現已經弱成這樣了,籌碼是不是有些不夠,我收留你有什麼好處?」

九曲雨廊已然走到了頭,再往前去便是花廳與書房。

葉紅魚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寧缺,平靜說道:「如果你覺得我提出的條件不夠,要不然我們再打一場?」

寧缺沉默看著她那雙秋水剪成的眼眸,看了很長時間,想要從她的眼眸深處看到一絲不確定,然而卻始終無所得。

如果他此時能看到道痴眼中一絲不確定,他便會毫不顧忌、毫不猶豫、毫不憐憫地出手攻擊,就像當初大明湖畔射隆慶那一箭般。

因為他是個冷血無情之人,因為他很清楚,道痴是修行世界裡很罕見的像自己一樣冷血無情的人,如果真有機會,誰都不願意放過誰。

很遺憾的是,寧缺少女眼中看到了疲憊,看到了憔悴,甚至看到了失落和惘然,就是沒有看到她對自己的不確定。

所以寧缺連連搖頭,笑著說道:「你開什麼玩笑。」

葉紅魚看著他的眼睛,神情嚴肅說道:「你知道我不是開玩笑。」

寧缺確認葉紅魚魔宗山門強行墮境之後,修為大受損傷,而自己崖洞閉關悟道之後,境界已然抵達洞玄上境,單從修為境界來說,自己已經葉紅魚之上,然而他依然不確定自己能夠戰勝對方。

他不知道陳八尺那個洞玄上境統領的悲慘遭遇。

他只是像岷山裡那些野獸一般,感覺到了危險。

於是他繼續笑著搖頭,然後像一位很熱情的主人般斜伸手臂,帶著葉紅魚走出雨庇,來到了正廳。

桑桑站門檻裡,看著他帶著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女道士走了進來,臉上寫滿了好奇,問道:「要去燒洗澡水嗎?」

「不慌,我先給你介紹一下客人。」

寧缺咳了兩聲讓自己的神情變得平靜一些,指著葉紅魚說道:「你別看著這位姑娘家形容狼狽,但實際上是很了不起的人,也就是我經常對你提及的那位殺人不眨眼,很強大的道痴姑娘。」

葉紅魚說道:「你回長安城之後還經常提起我?」

寧缺老實回答道:「想殺你,自然會經營討論你。」

葉紅魚點了點頭說道:「有道理。」

寧缺看著桑桑小臉上的神情有些警惕不安,笑著說道:「她確實很可怕,但只需要我怕你不用怕,因為她算是你師姐。」

然後他走到桑桑身邊攬著她的肩頭,對葉紅魚說道:「我家桑桑。」

葉紅魚覺得這個身材瘦小的侍女與想像中桑桑的形象有些搭不上,但卻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斂神靜氣,輕抖拂塵見禮道:「見過桑桑師妹。」

此時她身上依然濕漉,雨水順著鬢角和拂塵滴,濕透的道袍緊貼凸凹有致的身軀上,從由而外透著股嫵媚誘人的味道。

但她的神情卻是那般寧靜從容,道像莊嚴。

桑桑有些慌亂,半蹲微福還禮。

然後她站起身來,看著葉紅魚的美麗容顏與濕衣下的誘人曲線,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滿是羨慕與嚮往。

寧缺此時比先前冷靜了很多,也終於注意到道痴的青色道袍緊貼著身子,眼神不由變得明亮了很多,滿是羨蕊葉紅魚看著他們面無表情問道:「好看嗎?」

主僕二人連連點頭,稱讚道:「真的很好看。」

聽著這回答,看著這二人理所當然的神情,葉紅魚再也無法保持冰川天女般的冷漠神情,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先去洗個澡,然後讓你們看個夠。」

夜色之中,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寧缺睜著眼睛,看著床上雕花的頂欄,根本沒有入睡的意思,說道:「如果她真要這裡住下去,會很麻煩。」

桑桑睡床的那頭,聽著這話掀開薄中,靠著床頭,很認真地說道:「是啊,看樣子還真需要請丫環了。」

寧缺自然不會允許桑桑去服侍別人,說道:「丫環是定然要請的,不過這算不得什麼麻煩,我說的麻煩比較麻煩。」

桑桑好奇問道:「那是什麼麻煩?」

寧缺想著荒原深處雪崖下方林間飄掠而過的那道肅殺紅衣袂影,想著大明湖上的萬道神輝,魔宗山門裡的血肉模糊,縱是這盛夏的雨夜裡,也感到了強烈的寒意,身體頓時變得越來越冷。

他這輩子遇見過很多危險,從渭城回長安,進入修行者的世界後,也遇到過很多危險,但真正讓他感覺到死亡陰影的,只有道痴葉紅魚一人。

修行世界裡,他看見過很多境界高深的強者,葉紅魚絕對不是其中強的,但給他的感覺卻是危險的。

因為葉紅魚是一個道心堅毅、像他一樣冷酷無情,並且真正明白什麼叫做戰鬥、懂得生死的強者。

西陵神殿發生了什麼事情,居然會讓葉紅魚連夜逃亡,甚至顧不得西陵與大唐之間的敵對,毅然投奔長安城?

能夠讓道痴如此狼狽的大人物,神殿裡也沒有幾位。

是裁決大神官,還是那位掌教大人?

寧缺很明白,這件事情如果處理不好,那真的會是件大麻煩。

桑桑擔心說道:「那這個麻煩怎麼解決?」

「葉紅魚解決不了的麻煩,我自然也沒有能力解決,不過幸運的是,我認識很多有能力解決西陵神殿麻煩的人。」

寧缺說道:「我明天就把這麻煩交上去。」

一夜無話,二人卻都沒有睡好。

尤其是寧缺,想著葉紅魚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就睡數十丈之外的客房裡,便覺得緊張不安,到了凌晨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醒來時,夏雨早歇,天光已經大亮,他草草梳洗一番,帶著桑桑悄悄離開雁鳴湖,坐著馬車去了書院。

[BOOK: 0045 / Chapter: 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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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 Apr 25 09:29:1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