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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Number: 0052-08
第三卷多事之秋 第二十五章 這是病嗎?


  初次相見,便送上五十萬兩白銀,崔家真是好大的手筆,甚至大的有些難以想像,如此大數目的銀兩,足以在世間做出太多事情。
  
  桑桑不知道崔家為什麽送來這麽多銀子,但清楚寧缺如果收了這些銀子,可能會惹來很大的麻煩,然而她想都沒想,便認為這筆銀子應該收。
  
  —這可是五十萬兩白銀,她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不收?我們會像軻先生那般被天誅的。
  
  寧缺看過那張信紙,知道崔家的用意,解釋說道:“你父親原配就是崔湜的堂妹,如今她便在清河郡。當年正是這個婦人把剛出生的你送出了曾府意圖殺死,崔家送這筆銀子,便是想讓你原諒那個婦人,至少不因此而牽怒到崔家的身上,所以這筆銀子不是我們的,而是你的。”
  
  桑桑微微一怔,說道:“這樣便值五十萬兩白銀?”
  
  寧缺說道:“如果你只是曾靜大學士尋回的女兒,五十萬兩白銀自然是有些貴,但你如今可是光明神座的繼任者,將來某日你若想起這些舊事,即便是清河郡的這些門閥,也不想硬抗西陵大神官的怒火。”
  
  明白了這張薄薄銀票的由來,桑桑反而變得有些猶豫,看著寧缺認真問道:“那你說我應該不應該收?”
  
  寧缺說道:“就看你想不想原諒他們。”
  
  桑桑說道:“原諒自然是不會原諒的,不過也沒有想去找那個婦人報仇。”
  
  寧缺微感訝異,問道:“為什麽?”
  
  桑桑說道:“因為沒有那個女人,我也不可能被你揀到啊。”
  
  寧缺笑了起來,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銀票收起來,也讓崔家的人安安心。”
  
  桑桑擔心說道:“會不會惹來什麽麻煩?”
  
  寧缺說道:“能有什麽麻煩?”
  
  桑桑說道:“不是說收人銀子會手短?”
  
  寧缺擡起右手,說道:“我手可不會變短……這銀子只是買你止怒,如果清河郡這些門閥真想用這收買我做什麽事,難道我就要乖乖去做?”
  
  桑桑憂慮說道:“收銀子不做事不大好吧?”
  
  寧缺看著她問道:“銀子重要還是信譽重要?”
  
  桑桑想了想後說道:“得看是多少銀子。”
  
  寧缺輕輕揮動手中那張薄薄的銀票。
  
  桑桑看著他指間的銀票,毫不猶豫說道:“這個更重要。”
  
  然後她醒過神來,有些尷尬說道:“這麽愛錢,是不是一種病?”
  
  寧缺說道:“愛錢不是病,因為沒錢要人命。”
  
  其實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無論是他還是桑桑,都不可能把到手的五十萬兩銀票再送回去,哪怕牽涉到比清河郡更麻煩的事情,哪怕需要付出信譽名譽榮譽清譽之類的代價,因為從小到大,他們實在是吃夠了沒錢的苦,對銀錢的愛好或者說貪婪早已成為了不可違逆的本能。

  如果這是一種病,那麽他們肯定不願意去治。
  
  自幼的艱難生活,還讓寧缺和桑桑擁有別的一些近乎本能的生活習慣,除了愛錢之外,對危險的敏感、提前預知著麻煩便會像兔子一樣跳的遠遠的,絕對不惹任何麻煩,也算是其中很鮮明的幾項。
  
  所以在此後數日,戰船在大澤水面上緩緩南行,寧缺一直沒有出客艙,冼植朗那艘船相邀數次,都被他溫和而堅決地拒絕掉。
  
  冼植朗是個不簡單的人,所以才會在那天的談話中,如此簡單地向寧缺挑明自己的陣營和想法,而他越不簡單,寧缺越不想與此人有更多的交流,因為他不想參合到大唐皇位繼承這件大龘事當中。
  
  代表書院入世,他有資格對大唐皇位繼承發表自己看法,只不過他沒有什麽看法,他唯一的看法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英明的一塌糊塗,那麽將來他想讓誰繼位便讓誰繼位好了。
  
  至於書院要不要在其間發揮什麽作用,需要不需要從中獲得某種利益——書院真的不需要——將來無論是誰做大唐皇帝,都必須保持對書院的尊重。
  
  而且寧缺現在真的不關心將來哪位皇子能夠坐上那張龍椅。
  
  夫子的親傳弟子們,身在二層樓上,自然要比地面上的人們站的更高,看的更遠,完全不用理會那些漸被風拂起的紅色灰塵。
  
  寧缺現在關心的事情,已經漸漸超越了紅塵的範疇,進入到世外的領域,變成了那些不為世人所知、卻會影響整個世界的事情。
  
  比如冥界入侵。
  
  比如自己是冥王之子的那個傳聞。
  
  比如桑桑身上的病。
  
  時已入秋,本應清而略燥的秋風,被大澤漫無邊際的水域蒸薰,便多了很多潤澤的味道,入窗撲而令人頓感清新。
  
  寧缺看著符紙上那根似草字類的線條緩緩凝形,用敏銳的目力確認符墨里摻的烏金粉在這些線條里分布的足夠均勻,把手中的筆擱到硯臺上,轉身向窗外的湖面上望去,沈默不知在想些什麽。
  
  對未知的事情思考的越多,他便越發警惕,總覺得冥冥中有些事情正在發生,而且那些事情似乎與自己和書院有關。
  
  因為冥冥中三字太過銷魂,他再次想到冥界入侵的傳說。
  
  夫子都沒有在爛柯寺里找到佛光鎮龘壓冥界的通道,他認為自己更不可能找到,但如果自己真是冥王之子怎麽辦?
  
  關於寧缺身世的流言,已經在世間傳播開來,他不知道那些曾經想殺死自己的佛宗大德們現在會怎麽做,也不知道爛柯寺里有什麽在等著自己,隨著湖水輕蕩離爛柯寺越來越近,他越來越沈默。
  
  如果按照本能行事,因為心中漸深的這抹警惕或者說異兆,寧缺或許會毫不猶豫地帶著桑桑中斷旅程,以最快的速度回長安。
  
  但他沒有這樣做,相反,他讓船隊加快了速度。
  
  因為桑桑的病情忽然反複。
  
  離開長安城的時候,桑桑身上的寒癥似已痊愈,一路南行曬太陽更好像連病根都去了,然後上船之後,寧缺卻吃驚地感覺到,每天夜里抱在懷里的那雙小腳變得越來越冷。
  
  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無論曬太陽還是修行神術,似乎對桑桑體龘內的陰寒之氣都已經無法做到有效的壓制。
  
  桑桑自己沒有感覺到身體的變化,或者感覺到了但擔心寧缺擔心,所以她沒有說,依舊每天如常。
  
  寧缺擔心她擔心,所以也沒有對她說,他開始註意隨身的酒囊是不是滿的,每天夜里默默解開衣襟把桑桑冰冷的小腳放在自己最暖和的地方,然後開始不停思索臨行前夫子說的那些話。
  
  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麽夫子要自己帶著桑桑一起去爛柯寺,看來真的只有佛宗隱居的那些長龘老,才能治好桑桑。
  
  因為明白,所以不明白,……他怎樣都想不明白,為什麽連西陵神殿甚至是書院都無法治好桑桑的病。

  夫子都治不好的病那還是病嗎?
  
  想不明白,寧缺便不再去想,反正無論這件事情的過程是什麽,最終的結果已經註定——他必須把桑桑的病治好那麽他便必須去爛柯寺面對佛宗的慈悲或者是雷霆,甚至可能要面對自己冥王之子身份被證實的那一刻。
  
  行於大澤,迎著湖風,水面白星點點沙鷗偶至。
  
  在對未知的警惕以及對桑桑身體的擔憂雙重壓力下,寧缺默默修行著他每日不停寫符,不停冥想,不停煉養浩然氣。
  
  湖光水色間,本來隱隱約約的那道門檻,仿佛變得更近了些,更清晰了些。
  
  人在世間,不得不做的事情,往往意味著某種突破的契機。
  
  對於寧缺來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很少事情不得不做,比如桑桑的安危。
  
  當初在荒原大明湖畔,因為隆慶用桑桑來威脅他,他破境入了洞玄,然後一箭把將入知命的隆慶射成了廢人。如今在秋日大澤上,他再一次遇到了破境入知命的契機,只不過這一次,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正所謂國亂出忠臣,悲憤出詩人。
  
  桑桑,能讓寧缺出離境界。
  
  距離大澤很遠的西陵群山深處,隆慶皇子也在等待著屬於自己的契機。他不知道那個契機會不會出現,什麽時候出現,但他相信觀主在南海畔把自己從活死人的狀態中拯救出來,又把自己送到世間所有修行者都視若聖地的知守觀修行,這本身便是自己的一次大契機。
  
  來到知守觀,讓他看到重新成為強者的可能,讓他隱約尋找到成功的機會,讓他得新燃起熊熊如火的欲望,他認為這就是契機,因為這些便是他心中所想,而他心中的所有思想,都是昊天的意誌。
  
  只不過現實與理想之間總有一段距離,就如同他在南海漁港收魚時,看到的漁船和碼頭之間的木制船板,只要走上去仿佛便能輕松地登上魚船,但事實上那塊船板上盡是粘滑的魚鱗和內臟,很容易滑落,摔入海中。
  
  隆慶擦去嘴角的血水,知道自己的肋骨又被打斷了一根,看著身前雪榻上那個只剩下半截身體、正在淒厲吼叫不停、似乎隨時可能把自己打死的恐怖老道,眼中不由流露出痛苦和惘然的情緒。
  
  自己的雜役生涯究竟還要持續多長時間?那個契機究竟在哪里?

[BOOK: 0052 / Chapter: 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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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pr 24 07:33:3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