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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三章 竹帥

  五竹是一個很奇怪、很神秘的人。在范閒的眼中,五竹叔的人生很淒涼,活了三十來年,身邊也沒個伴兒,除了自己以外,就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個。甚至有些澹州港的居民們,到現在都還認為五竹不僅是個瞎子,還是一個啞巴。

  他的眼睛上永遠蒙著那塊黑布,范閒心想,那下面一定是很恐怖的殘疾,所以才會這樣不願意讓別人看見。

  費介老師稱他為五大人,很明顯五竹叔當年是在京都官場上混過,但他的行事作風,卻完全沒有一絲「官」氣,甚至連塵俗味兒都極少,倒有些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一想到這點,范閒下意識裡往他看去。五竹問完剛才那句話後又回復到沉默之中,冷冷地「望」著天邊海面上的暮色,淡紅色的光芒籠罩在他的身上,映在他眼睛上的黑布上,反射出像火一般跳躍著的顏色。

  范閒忽然想到了一件十分恐怖的可能,思考了許久後,喃喃問道:「叔,你剛才看著那些像仙山一樣的畫面發呆,你不會是從天上下來的吧?」

  他現在能接受內功這種東西,甚至也隱隱相信上天有眼,才會有自己這一世的遭遇。但如果說自己身邊相處了十幾年的夥伴,突然變身成為九霄雲上的謫仙,這仍然會讓他受不了——穿越加仙俠,只會嚇得他僕倒在地。

  五竹搖搖頭,淡淡說道:「我只是似乎記起了以前和小姐出來時的地方。」

  「你確認你不是仙人,我老媽也不是仙女?」

  「這個世界上有神仙嗎?」

  「不是有神廟?」

  「誰說神廟裡住的是神仙?」

  「叔,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麼?」

  「不,我只是忘記了一些什麼,一些並不重要的事情。」

  ……

  ……

  五竹站了起來,還是向著海的那頭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似乎在向什麼地方告別,然後輕聲說道:「我們回去吧,有些事情可以告訴你了。」

  范閒微微一笑,知道對方並沒有忘記那個承諾,只要自己滿十六歲了,就會告訴自己有關於母親的一些事情。

  走到懸崖邊上,他吸了一口氣,體內的真氣開始緩緩流轉起來,整個人的身體附在懸崖之上,真氣沿著經絡運至掌心,被逼出掌面不足絲般距離,便倏地從掌緣外收回體內,就在手掌之間,極巧妙地構成一個微微向下陷去的真氣接觸面——因為真氣無形,所以可以保證沿著手掌的邊緣處形成一種很完美的密閉。

  手掌牢牢地貼在光滑的岩石上,憑藉著真空的吸附力,將他整個人都固定住。然後卸下真氣,一隻手便會脫離岩石,如此這般,范閒看似很輕鬆地往懸崖下爬去。

  看著和蜘蛛俠一樣。

  一般的武道修行者,不論他體內的真氣如何豐沛,都做不到這一點。而范閒之所以能夠做到,全依賴於他與眾不同的修行方法和身體構造,還有就是他與眾不同的思維方式。

  在這個世界中,所有的武道強者,只會在乎「實」、「勢」二字,其中的實字,說的自然是體內真氣的豐沛程度,而勢則是一個幾乎只可意會的形容,有些類似於境界。而講究與自然呼應的法術,向來是不入真正強者之眼的末道。

  在五竹看來,所謂實、勢……其實也就是真氣的數量質量以及對於真氣掌控的精確程度而已,如今的范閒在他教了十年之後,大概在三級和七級半之間徘徊著,四年來基本上沒有什麼進步。

  武道強者都會下意識裡將自己身體裡的真氣,當作某種一次性工具或者武器,就像是水,用來攻擊對方,一旦潑出去之後,根本不會想著收回。一場大戰之後,真氣殆盡,反正也能打坐冥想恢復。

  也難怪天下眾人都這般思想,畢竟真氣一旦離開身體之後,再想收回來,這本身就是有些天方夜譚的想法。

  但范閒不一樣,他體內的真氣循環線路本來就和一般人不一樣,在後背後灌入雪山,等於那裡就是一個開口,與外界天地元氣構成了大小兩個循環,所以他對於真氣的感應要敏銳許多。

  同時……范閒很閒,同時又很吝嗇……所以才會不停地嘗試著將真氣逼出體外後,再將它收回來。

  很辛苦地試驗了三年,他現在終於可以在真氣離開掌心十分之一寸的距離內,將真氣再從另一邊收回來。

  這麼短的距離,根本無法攻擊到敵人的身體,所以范閒有些悲哀地承認,自己這三年的時間基本上等於在做無用功。

  但既然學會了一些無用的小花招,總得想些用途,每隔三天都要爬一次海崖,他覺得很辛苦,腦筋一動,便將這招真氣回流用到爬山上來了。

  或許范閒比這個世界上的人真正優秀的地方就在這裡,他的思維並沒有所到時代的局限,沒有什麼先入為主的概念,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是新鮮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是有可能的。

  范閒像條魚一樣地游下山崖,抬頭望去,五竹已經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站在峰頂邊緣,他也不著急,微笑看著上方,他一向很喜歡看五竹下山。

  五竹向前走了一步,就像前面是平地。

  腳一懸空,他的身影便開始飄飄然落下。只是每隔三丈左右,他會很隨意地伸出一隻手掌,在崖上的石間輕輕摁一下,稍微延緩一下下墜的速度。如此伸掌十幾次,整個人便面無表情地站在了懸崖下面。

  五竹下山的方式看似簡單,但那種對方向、角度、力量、速度乃至海風的體驗,在這剎那時光裡算的分毫不差,如此強悍的計算判斷能力,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強者之一。

  如果想到他是個瞎子,那麼可以將之一那兩個去掉。

  雖然已經看了無數次,但范閒還是忍不住鼓掌讚歎:「瞎帥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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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四章 雨夜回憶

  三月份的澹州,海風十分溫柔,春天的氣息佔據了全部的舞台,漫山開著一種不知名的小黃花,家家戶戶都用這種花的花瓣泡茶喝,一邊喝著,一邊在家門外與街坊閒聊。所以走在澹州港的街上,總能聞到那種淡淡的清香,不幽不膩,只是一昧清純,叫人心情十分寧美。

  而到了晚間,則是春雨常來之時,隨微風潛入夜色,無聲無息地滋潤著土地,讓整座澹州城的黑色屋簷和街上的青石路面,都蒙上了一層迷濛的水澤。

  淅淅小雨,輕輕落在雜貨店外的蓬布上,並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音,只是衝洗掉了淺淺的那層灰,讓店面顯得精神了許多。但是今天雜貨店又沒有開門,范閒告知了老夫人一聲,便偷偷來到了店裡,一面剝著花生,一面與五竹飲著酒。

  伯爵別府裡的人應該知道他喜歡來雜貨店,但都以為少爺只是貪那個瞎子自己釀的好酒。一方面是因為范閒確實好酒,一方面則是因為他需要一個比較拿得出手藉口。他和五竹的交往雖然不可能完全避開別人的目光,但還是比較小心。

  菜刀擱在菜板上,菜板乾燥,刀鋒上也沒有菜屑,看來很久沒有用了。

  花生殼捏破的聲音響了起來,范閒扔了一粒進嘴,緩緩地嚼著,直到將乾果全部嚼成了香味撲鼻的糊茸,才端起面前三個指頭大小的小瓷杯,送到唇邊呲的一聲飲了下去。

  今天喝的不是黃酒,是京都送過來的貢酒,度數有些高,讓范閒找到了一絲五糧液的感覺。

  他不急著發問,因為他知道五竹叔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不會讓自己等很久。

  五竹沒有坐在他的對面,而是端著一碗黃酒,坐在房間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姐姓葉,叫葉輕眉。我是她的家僕,很多年前,我和小姐從家裡出來……」

  「葉輕眉……」范閒第一次知道自己母親的姓名,莫名其妙地,心頭一片溫潤,微笑著又喝了一杯酒,很識趣地沒有問……家在哪裡,如果五竹叔願意告訴自己,就一定會告訴自己。

  「我們在東夷城裡住了幾年。小姐天生聰明,什麼都懂,又有一顆慈悲之心,所以從十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在東夷城裡做生意,只是因為年紀太小,所以只是隱藏在幕後,而讓掌櫃的冒充東家。」

  范閒端著酒杯的手頓在半空中,忍不住問道:「做生意和慈悲之心有什麼關係?」他並不好奇母親為什麼天生聰明,為什麼十五歲的年紀就可以做生意賺錢,因為這些年裡,他早就猜到,自己的母親,一定不是個可以用常理推斷的人物。

  五竹很冷淡的聲音回答道:「因為小姐憐世人憂患實多,所以喜歡做善事,東夷城遭水災的時候,開粥鋪最多的就是小姐,而如果要做善事,就一定要有錢,所以小姐開始想辦法賺錢。」

  范閒點點頭,認可了這個邏輯。

  「生意做的很好,漸漸也有人查覺到了商舖的幕後老闆是小姐,所以有些人開始打主意,後來都被我殺了。」

  五竹說的很平淡,但范閒知道當時的情況一定很緊張,既然五竹叔說生意做的很好,那就一定是做的非常好。所謂懷璧其罪,一個十五歲的女子擁有如此大的家產,確實很容易引發世上無良之輩的野心。不過想到有一個絕世強者為母親做保鏢,范閒才將毫無理由提起來的心落了下去。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眉問道:「老媽姓葉,難道當時你們開的商號就是葉家?」

  「是。」

  「居然是葉家!」范閒滿臉驚訝:「我聽人說過這個名字,傳說十幾年前,葉家是天下第一商號,只是想不到原來是老媽的產業。」

  「我並不知道葉家的生意做的有多大。」五竹很平靜地說道:「那不屬於我的工作範疇。小姐認為我殺人太多,所以結束了在東夷城的生意,來到了慶國,開始在京都生活。」

  范閒覺得事情應該不是這麼簡單,變賣了東夷城的事業,來到慶國,總要有一個比較拿的出手的理由才對。

  五竹繼續說道:「小姐來京都後,又開始做生意,又把生意做的很好。後來認識了一些人,包括司南伯。大家似乎都聽她的,按照她的想法,準備做些事情,改變一些事情,就與慶國的王公貴族們產生了利益上的衝突。」

  五竹頓了頓,「有一次慶國正和西邊打仗,京都裡防禦力量空虛,剛好又出了件大事,我不在京都,小姐可以依靠的力量也出了些問題……小姐被那些王公貴族派人殺死。我趕回太平別院的時候,就只救下你來,然後就抱著你來了澹州。」

  這件事情范閒很清楚,也清楚那些「仇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經被殺光了,主持復仇的人,想來應該和便宜老爹及監察院脫不了關係。

  長時間的沉默,讓雜貨店外的雨聲顯得格外清楚了起來。

  「完了?」范閒皺著眉頭問道,覺得難道自己母親的一生,就這樣簡單幾句就總結完了?她做的生意,做了些什麼事情,能夠讓整個慶國的王公貴族來對付她,為什麼赫赫有名的監察院費介老師一提到自己的母親就顯得尊敬無比?

  「基本上……完了。」五竹斟酌了一下用詞。

  范閒歎了口氣,確認五竹叔確實不是講故事的好手,漂亮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知道還是得自己來問。

  「我母親做什麼生意?」

  「奢侈品,軍械,船舶,糧食,基本上什麼賺錢就做什麼。」

  五竹很隨便地回答著,范閒卻是聽見一個名詞就嚇一跳,兩世的經驗讓他很明白,能做這種生意的人,一般背後都有極大的背景,像母親這樣一個孤女,居然能白手起家到如此可怕的程度。

  「那母親死後,這些生意呢?」這是范閒最感興趣的一點,畢竟按照慶國律法來講,自己應該是這批龐大遺產的唯一繼承人。

  「後來聽說,葉家的生意全部收歸慶國內庫。」

  范閒苦笑著搖搖頭,原來變成了皇家生意,馬上斷絕了打官司討家產的荒唐想法,轉而笑道:「葉輕眉這個名字當年一定很拉風,聽說老媽進京都的時候,就揍了京都守備師師長一頓。」

  室內的油燈忽亮忽暗,聽到范閒的話,五竹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唇角有些生疏地往上挑了挑,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范閒手腕一僵,小瓷杯落到方桌上骨碌碌轉著,心裡喊道:「笑了……他居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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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五章 慶歷四年春

  這是瞎子五竹第一次笑,或者說,這是十六歲的范閒第一次看見自己的五竹叔笑,就在自己提到母親當年時的那一瞬間。

  瞎子五竹露在黑布之外的容易並不顯得蒼老,但總是冰冷無比,極少出現表露情緒的表情,更很難看到諸如驚怖、傷心、悲哀之類的形容。

  更沒有笑容。

  所以當他想起當年和小姐初到慶國京都時的往事,牽動唇角往上翹去時,顯得有些生疏和彆扭。但縱使如此,似乎永遠不笑之人,偶爾露溫柔,卻像是懸崖之上千年不化的寒冰裡,突然綻放出一枝美麗無比的雪蓮花。

  溫柔無比,美麗無比。

  ……

  ……

  好不容易才從失神中醒過來,五竹已經回復如常,淡淡回答道:「知道小姐叫葉輕眉的不多,旁的那些閒雜人等只是稱她小姐,不過葉輕眉這個名字,就算現在,想來……在京都也是很出名的。」

  「是嗎?」范閒睜大了雙眼,他覺得五竹這句話有些前後矛盾,既然知道老媽叫葉輕眉的人不多,那為什麼葉輕眉這個名字還挺出名?之所以他會這樣想,是因為他並不知道監察院門口那塊石牌之上,那一段金光閃閃的話,還有那個落款。

  「講講我父親的事情吧。」范閒目光閃爍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只答應說小姐的事情。」

  「嗯,你很滑頭啊,五竹同學。」

  「你出生之前,我得過一場重病,忘記了很多事情。」

  范閒捂嘴笑著:「叔比我還要賴皮……嗯,那算了,說別的吧……我……那位媽媽長的什麼模樣?」

  五竹想了想,說道:「很美麗。」

  雖然他說話的聲音並沒有夾雜太多複雜的情緒,但范閒總是認為說這三個字時,五竹顯得很誠懇。他微微笑著搓搓手,歎息道:「原來是個很美的女生。」

  ……

  ……

  雖然五竹說故事的水平極其低劣,但從簡單的字裡行間,范閒也能感覺到當年京都裡,那個女子的故事本身應該是怎樣的多姿多彩。他的心裡產生了極強的衝動,要到京都去,自己一定要到京都去。

  五竹比劃了一個手勢,示意范閒站起來,跟自己走。

  范閒有些好奇地站了起來,走到房間的最後,看著五竹輕輕在那方石牆上摁了幾下,牆壁裡忽然發出了輕微的聲音,然後從中分開,露出了裡面的一間密室!

  范閒吃驚地跟著五竹走了進去。密室裡什麼都沒有,薄薄的一層灰塵鋪在地上,角落裡很隨便的放著一個箱子。

  因為密室除了這個箱子之外,再看不到任何東西,所以很顯眼。是一個黑皮箱,約摸一個成年人的手臂長短,並不是很寬,所以看上去比較細長。

  「沒有人知道,小姐和我去京都之前,曾經在澹州待過一段時間,這箱子就是小姐留下來的,我幫你保管到現在,以後你自己保管。」

  范閒心頭微動,走上前去,用手拂去黑皮箱上的灰塵,看著箱子口那裡,發現是一塊類似於黃銅般的蓋子,將鎖口蓋住了。

  他很好奇老媽給自己留下些什麼,不料翻了半天,發現那個蓋子竟然扭不動,這箱子根本沒辦法打開。

  「沒鑰匙。」五竹看見他忙的不亦樂乎,提醒道。

  范閒垂頭喪氣說:「不早說,那給個打不開的箱子我,有什麼用。」

  「抱你來澹州之前,因為需要讓某些人相信你已經死了,所以鑰匙就留在了那裡。」

  范閒心想這種橋段未免也太老了些,挑挑眉頭,從小腿邊上的刀鞘裡取出自己從不離身的那柄細長匕首,對準了皮箱的上方比劃著,看哪裡容易下手。

  「不用試,這個箱子比你想像的要結實很多。」

  能聽出來五竹叔很反對自己暴力開啟,范閒微笑著停止了動作,收回匕首,拍拍那個箱子,搖頭歎息道:「說不定裡面有幾十萬兩銀票,可惜了,可惜了。」

  接著他提起箱子試了試重量,發現還挺沉的,好奇心不免又重了幾分。

  「鑰匙在哪裡?」

  「京都。」

  又是一個很寬泛的答案。

  五竹轉過身去,準備走出這間密室。見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賊心不死的范閒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兩下,右肘微彎,猛的一掌印在了箱子的正上方。這一掌裡蘊積著他所有的功力,霸道十足,破風而落。

  「砰」的一聲悶響,迴盪在密室之中,竟是激起了滿天灰塵,將油燈的光亮都掩去了大半。

  五竹的身影冷冷地轉了過來,看著范閒。

  范閒此時正目瞪口呆望著自己的手掌,而那個黑色的箱子上面,除了些許灰塵之外,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看來要打開這個神秘的箱子,就一定要去京都了。

  范閒這麼默默想著,籌劃著自己大概什麼時候能離開澹州,想來京都的父親,應該不會總讓自己留在海邊「養老」才是。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司南伯爵派來接他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慶歷四年春,籐子京坐在澹州港唯一的一家酒館裡,抹著額頭上的汗,看著酒館的一面牆。

  那方牆上用上好的材料裝裱著一張紙,那張紙質量不錯,上面密密麻麻用小楷抄寫著許多字,那字跡明顯出自文書閣大書法家潘齡之手,風格風雅有神,端正純厚。

  如果放在京都,潘齡大人一幅如此大小的作品,至少要賣出三百兩銀,而澹州港本就偏遠,所以好好裝裱,像供神一樣供在牆上,倒也並不出奇。

  只是這上面寫的內容,確實很不適合用來裝飾門庭。

  因為上面寫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對,這就是傳說當中的報紙。整個澹州港也只有兩份報紙,父母官的那份自然是放在官衙裡,酒館老闆弄到手的這幅,卻是悄悄從伯爵別府的下人手上高價買來的。

  一般百姓是看不到這新鮮玩意兒的,所以覺得格外神奇,加上又是潘齡大人手書,所以酒館老闆買來之後,就掛在了牆上,當作是自己的鎮店之寶。

  只是他也不知道,這份報紙乃是別府范大少爺偷出來賣的,而且范大少爺一共已經賣了二十幾份給城中富商,好好地賺了一把昧心錢。

  而籐子京,馬上就要去面見這位范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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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六章 去京都?

  跟隨籐子京來到澹州的下人們,正在街巷裡採購此間特產的花茶。京中的伯爵大人很懷念家鄉的茶味,往年都是別府的老夫人喊人買了寄到京都,但這次伯爵府既然派人來了,就順手一道購回去。

  從伯爵府一共來了三輛馬車,七個人,領頭的就是籐子京。

  他沒有和那些下等僕役去街上閒逛,還在不停地抹汗,澹州的天氣果然比京都要熱一些。本來他一到澹州就應該去伯爵別府請老太太安,但一想到這次的任務,就有些心虛,所以讓下面的人去收購花茶,而他可以坐在酒館裡穩定一下情緒。

  前幾年派到澹州來的二管家如今音信全無,生死不知。伯爵府裡的人們都清楚,京中一房與澹州一房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雖然澹州這邊只有范閒一個人,但事實讓所有人都在暗中猜測,二管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如果真的像大家想的那樣,那范府的人們就一定要重新審視那位私生子,畢竟二管家出事的那一年,范閒少爺只有十二歲,如果想要無聲無息地讓二管家消失,就只可能是老太太的命令——這證明老太太是站在范閒這邊,二太太的日子估計不會好過。

  籐子京注意到牆上那張報紙的日期,是一個月前的那份,自己在司南伯的書房裡曾經看過。報紙上沒有什麼新鮮事,京都裡的那些大人物生活的很平靜,大王子與西胡的戰事還沒有更新的消息,宰相大人私生女事件似乎也漸漸平息了,至少在偉大的皇帝陛下親自庇護下,御史台的那些年輕人沒有取得更進一步的戰果。

  報紙上的花邊版正在連載監察院院長大人的初戀故事,雖然報紙的後台是皇帝陛下,但如果那個可怕到了極點、比豺狗還要陰險的院長大人人在京城,報紙的編輯們一定不會有這個膽子。

  由此可見,深受陛下倚重的陳院長大人,二十年來第一次回老家休假的旅程還沒有結束。而皇帝陛下從來不會在院長大人不在的情況下有大動作。

  想起伯爵大人的吩咐,籐子京實在不很明白,接這位沒有身份的少爺回京,為什麼一定要趕在院長大人回京之前,而且事情交待的如此急迫。再也不敢耽擱時間了,就算拼著老太太發怒,也得將少爺接走……他抹了一把汗,站起身來,招呼手下的人,趕著馬車,往澹州港一角的伯爵別府趕去。

  伯爵別府難得這麼熱鬧,所有的下人丫環都站在廳的下方,好奇地打量著站在廳中間的那些家丁模樣的人物。大家知道這些人都是從京都本府來的人,難怪身上淡青色的衣服看著都那麼精神。只是京都與澹州兩地兒隔得遠,兩個宅子來往並不多,難得見京都派了這麼多下人來,所以丫環們都在猜測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籐子京老老實實地領著手下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給老太太叩了幾個響頭,請老太太安,然後又將司南伯臨行前交待的話都說了出來,然後安靜地站到一邊,等著老太太裁決。

  籐子京知道這位老太太在范家的真正地位,所以連呼吸聲都刻意放低,顯得無比恭敬,只是眼神不時偷瞥一眼,正站在老太太身後為她捏肩的那個少年。

  少年長的很漂亮,長長的睫毛,微紅的薄唇,眼睛寧柔有光,看上去跟個女孩子一樣,但是滿臉的笑容,卻讓人覺得十分親切。

  這自然是范閒。

  籐子京心裡歎息一聲,這樣一個玉做似的人兒,偏偏是個沒身份的私生子,這老天爺確實不怎麼公平。似乎是被少年的陽光笑容所感染,籐子京猜測著,這位少爺應該比京都家裡那位好侍候多了吧?

  聽完眼前這個下人的話,老太太微微垂下眼簾,想了一會兒後低聲說道:「知道了,子京你去歇息吧,一千多里的路,都辛苦了……思思,讓老黃頭去準備熱水和飯菜。」

  下人們齊聲應了聲,從京都來的那些家丁趕緊謝過,然後老老實實地退出廳去。籐子京雖然有些著急,伯爵大人可是給了自己期限的,但在老太太面前哪敢多話,偷瞧了一眼那位還有些陌生的少爺,便退了出去。

  廳裡一下安靜了下來。

  「你剛才也聽見了,你父親讓你進京。」老夫人輕輕將手搭在肩上范閒的手上,溫柔地拍了兩下,「你怎麼想?」

  范閒雖然滿臉微笑,但心裡卻早盤算開了,他也很疑惑,為什麼老爹非要這時候喊自己進京,而且一點先兆也沒有。如果是準備給自己這個私生子謀劃一個晉身之階,可是科舉大比春闈已經開始,自己此時去京都,至少需要個把月,無論如何也是趕不上的。

  聽到老太太問話,他想了想苦笑著說道:「我沒去過京都,雖然好奇,但又有些害怕。」

  這個回答半是實話,半是假話——實誠在於他確實對於京都的人們,尤其是自己的母親曾經生活過、戰鬥過的地方十分好奇,但卻是根本沒有害怕,有的只是一絲未知的惘然而已。

  「你想去嗎?」老夫人微笑著,似乎看穿了少年心裡想的事情。

  「想。」范閒老老實實回答道:「孩兒從小住在澹州,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噢,不想再陪我這個老東西了?」老夫人打趣道。

  范閒嘻嘻笑著湊趣:「是啊是啊,老祖宗打我板子吧。」他接著說道:「反正剛才那位主事也說了,父親這次準備是讓別府全部遷回京都去,總是隨著奶奶一起走,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老夫人平靜地搖搖頭,牽著他的手,讓他站到自己面前,輕聲說道:「我身子骨可禁不起這一路的巔波,如果你要去,你就去吧,我還是留在澹州看家的好。」

  范閒一怔,沒想到奶奶竟然不願意回京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七章 前夜

  安靜的大廳裡,祖孫二人一時無語。院子裡,京都來人採購的花茶堆放在一角,袋子裡的茶香花香味緩緩滲了出來,將滿院的花香都比了下去。花樹之間,幾隻黃粉蝴蝶上下翻舞,花樹之上,偶爾傳來幾聲雛鳥初鳴之聲,十分清脆。

  「去吧,雛鳳終有初啼時,你已經大了,總要去見見世面。」老夫人接著微笑說道:「只是你一個人去京都,小孩子家,只怕要受不少委屈,你能受得了嗎?」

  范閒知道奶奶說的是什麼,甜甜笑道:「二姨娘這些年對我挺好的,還經常送些東西過來,奶奶不用擔心。」

  老夫人笑著搖了搖頭,知道這個外表沉穩,實則古靈精怪的小傢伙內心深處一定不是這般想法,摸了摸他的腦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歎息道:「如果……將來有什麼事情,看在我和你父親的份上,多忍忍。」

  「嗯。」范閒微笑著點了點頭。

  「按我的本心來說,是不願意放你去京都的。」老夫人很慎重地說著:「只是……你總還是要去京都,所以我要交待你一些事情。」

  「閒兒聽奶奶吩咐。」

  「還記得四年前的周管家嗎?」老夫人微笑望著他。

  范閒心裡囉噔一聲,不敢直視奶奶的雙眼,半晌之後,才苦笑說道:「當然記得。」

  這聲應答之後,祖孫二人便算是把這層紙捅破了。老夫人正色道:「你這孩子沉穩聰明,本來不需要擔心什麼。但那次事情,便看得出來,你的心性還是過於純良了些。」

  范閒心裡歎息了一聲:「純良難道不是褒義?」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老夫人微瞇著的雙眼裡寒光微作,冷冷說道:「你若真要去京都,便要依我一椿事情。」

  「什麼事情?」范閒隱隱猜到。

  「心狠一些。」老夫人似乎有些疲憊,往後靠去,倚在太師椅上養神,「這個世道,看似太平,但如果你心不夠狠,終究還是自己吃虧。」

  范閒沉默著。其實他不是一個好好先生,只是在澹州一直沒有機會表現出自己陰暗的一面,所以聽著老夫人的訓誡,心中明白,這是金玉良言。

  老夫人半閉著眼睛,說道:「當年你的母親何其聰慧,但就是心地太善良,才落得……」她忽然睜開雙眼,盯著范閒一字一句道:「寧肯自己去害死別人,也不要讓別人害死自己。」

  范閒用力地點了點頭。

  ……

  ……

  「你去收拾一下吧,你父親催的急,只怕京都裡真有什麼事情。」老夫人滿臉溫柔看著面前這個和自己一起度過十五年的小孩子,「我不去京都,就在澹州,如果……在京都過的不好,有人想欺負你,你想回來就回來。」

  「哎。」范閒應了一聲,站起身來逕直往自己的臥室走去,沒有多說什麼。

  進了房間,他沉默地坐到床上,扯起被子抹了抹臉,抹得自己頭髮大亂,低聲自言自語道:「娘的,居然差點兒哭出來了,奶奶真會煽情。」

  剛剛入夜,房間裡的燈幽幽亮了起來,范閒面無表情,提筆給京都的妹妹寫信,告訴她自己即將到來的消息,寫完了之後,才想到這郵路驛馬只怕比伯爵府的馬車快不了多少,說不定她剛收到信,自己就已經到了京都,似乎沒什麼必要。

  但范閒是個很節約自己精力的人,既然已經寫了,那就順手封進信封裡。他正準備喊思思明天記得寄信,一扭頭,卻看見自己的大丫環思思正若有所思地在旁邊撐頜,看著自己發呆。

  「思思,想什麼呢?」他把信封在丫環面前晃了晃。

  思思一下醒了過來,窘羞道:「沒什麼。這是寄給小姐的信?那給我吧。」

  范閒把手縮了回去,頗好奇地看著她:「怎麼了?」

  思思想了想,終於鼓足勇氣問道:「少爺,你要去京都了,是不是很高興?」

  范閒坐直了身體,微笑望著她:「怎麼忽然問這個?」

  「少爺,聽說京都的人都很壞。」思思咬著下嘴唇,不知道該不該說,「而且……您畢竟沒個身份,去京都府裡,在二太太面前,只怕不好過。」

  范閒哈哈笑道:「原來在擔心我,我躲著她就是了,將來就算在京都裡混不到什麼出息,也可以去開醫館養活自己,不在伯爵府待著就好……我啊,其實也只是想去京都看看。」

  思思說道:「少爺才不會一世碌碌無為,少爺看了這麼多書,明年考科舉,一定能中,將來做大官,光宗耀祖。」

  看著她說話的認真模樣,范閒微微一笑,沒有接話,他心裡對於光宗耀祖根本沒有絲毫想法,內心深處,對於京都的便宜老爹著實沒有什麼感情,這和與奶奶的相處分別太大。

  「少爺為什麼不願意帶我去京都呢?」這才是思思真正憂愁的地方,她可憐兮兮地望著范閒,「京都那些丫環一定都是聽二太太的,你身邊沒個可靠的人,可怎麼辦?」

  范閒歎了口氣,思思比自己還要大兩歲,放在別人家只怕早就許出門去了,只是因為自己兩世人生,所以暗底裡顯得成熟穩重許多,反而讓思思覺得自己十分可靠。

  他看著思思正色說道:「正因為我不知道京都是什麼模樣,所以我才不可能帶著你走。」

  思思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想到以後和少爺天各一方,只怕再無相見之期,心頭微酸,趕緊扭過臉去,收拾書案上的東西。

  范閒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心中也是一片黯淡,但知道自己根本無法說些什麼。

  京都那裡或許有很好的風景,有許多有趣的人或事,但一定也會有明處的刀槍,暗處的弩箭。自己願意冒些小危險,去經歷這些,因為既然有第二次人生,那就斷沒有在小小澹州城裡孤守終老的道理。但是他沒有把握能夠保護身邊的人,所以思思是不可能跟著自己走的。

  晚上,他悄悄去了一趟雜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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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八章 離開澹州

  籐子京萬萬沒有想到,這次伯爵交待的任務,居然完成的如此順利——他本來以為,范閒大少爺既然沒有拿得出手的身份,那麼一定會非常牴觸去京都觸二太太的霉頭,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拖在澹州——沒想到這位大少爺竟似毫不在意地同意了伯爵的要求。

  他大清早就知道了老夫人留在澹州的決定,但也不以為意。只要那位沒名份的大少爺跟著自己一干人回京就成,至於老太太,既然喜歡海邊,就在這兒養老吧,反正伯爵也沒有要求整個別府非要這次一起搬回京去。

  黑色的三駕馬車停在別府的正門口,御者的座位是藍色的布墊,藍黑相加,看著比較漂亮。門口已經圍滿了澹州城的居民,大家看見這種搬家的陣勢,早就圍了過來,四相打聽才知道范家大少爺今天要回京都了。

  雖然澹州港的居民們擁有人類所有應有的缺點,比如好妒,比如嘴尖,但是這十幾年來,時常看見那個不像少爺的范小少爺在街上逛著,在屋頂上喊著,總是會生出一些感情來。此時聽說他要走了,要去京都那種繁華地,料到多半是再沒有回來的一天,自然還是有些唏噓。

  一大群人在伯爵別府門口,等著范閒最後一次踏出這個家門。

  但等了半天,還是沒有看到那張漂亮而且永遠帶著溫柔笑容的臉。

  ……

  ……

  後院裡忙成一團,范閒微笑著倚在柱子上,看著幾個丫環忙來忙去。一個丫頭喊著:「牙刷,牙刷忘記帶了。」這聲喊又讓丫環們找了半天。

  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沒有什麼大發明,只是將牙刷整的舒服了一些,將時人喜歡用的馬尾牙刷變成了豬毛,同時把枕頭整的軟和了一些,用棉花代替了硬梆梆的枕頭,另外還做了個淋浴用的噴頭,懸在臥室的後面。

  還有很多很多,只是目前看來,能夠帶到京都去的,只能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幾個大包將最後面那輛馬車塞的實實在在之後,范閒終於扶著老夫人,滿臉微笑,緩步從別府裡走了出來。

  與四周鄉親父老拱手後,范閒並不意外的在人群之中看見眼睛微紅的思思,想來昨天夜裡哭過了。

  范閒今天破例穿了件長衫,掀起前襟,拜倒在地,向老夫人叩了個頭。

  站起來後,他又用完全不合當世禮法的方式,將老太太狠狠地抱在懷裡,用力地在奶奶滿是皺紋的額頭上親了一大口,然後輕聲說道:「奶奶,想法子給思思找個好婆家,至少要像冬兒那樣。」

  全府下人們就當沒有看見少爺胡鬧的模樣。

  老夫人也是被搞的大驚,斷沒有想到一向沉穩懂事的孫兒居然也有如此胡鬧的一面,敲了一下他的額頭,罵道:「胡鬧什麼,這些事情我自然會處理。」

  目光從眼前這些熟悉的臉上掃過,范閒微微一笑,拱手向四處行了一禮:「這些年來辛苦大家了。」

  下人丫環們哪敢受禮,趕緊避讓。

  老夫人忽然微笑說道:「走吧,不要讓你父親在京都著急,至於思思……將來你如果在京中過的舒服,我讓她過來跟你。」

  范閒一怔,來不及分說什麼,就已經糊裡糊塗的上了車。隨著車輪滾滾作響,馬車緩緩行出了澹州城。

  天光明媚,藍天之上,白雲如絲,分外美麗。

  馬車行過關了門的雜貨店,遠遠經過豆腐攤,范閒掀開車簾,看著豆腐攤上的那位少婦和她身邊已經能夠到處亂跑的小丫頭,唇角浮出一絲微笑,坐回座位。

  座位下是個古舊的黑色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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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州城生意最差的那間雜貨鋪終於倒閉了,城裡的居民們隨口說了幾句,估計那位瞎子老闆恐怕將來會孤老潦倒,同情了幾句,又開始把話題轉移到剛剛離開這座小城不久的范大少爺身上,人們紛紛猜測著,伯爵大人讓自己的私生子進京,準備給他安排個什麼樣的職司。

  此時范閒正躺在寬敞的馬車上,這輛馬車在隊伍的中間,上面鋪滿了他自己準備的被褥,十分軟和,感受不到太多的顛波。他自然也會猜想父親讓自己進京的真正原因,所以請這一行護衛的頭領籐子京進來一敘。

  籐子京沉著臉坐在車廂的另一邊,一雙腳不知道該放在哪裡,生怕弄髒了腳邊的那床雪白被褥,心裡實在是很有些不舒服,看來這主兒也是個敗家子,比京都裡的小少爺好不到哪兒去。

  范閒很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瞇著眼睛,望著這位明顯實力不俗的中年人,問道:「籐大,這都已經離澹州很遠了,能不能告訴我,父親這次讓我入京,到底是因為什麼?」

  籐子京有些猶豫,似乎有些話不好說出口。

  范閒微笑著,眼睛裡清亮無比,望著他的雙眼,柔聲道:「您也知道我的出身,所以難免會有些擔心。」

  籐子京擠出一絲笑容,恭謹回答道:「少爺多想了,老爺這次接少爺進京,那自然是要為少爺打點前程做準備。」

  范閒揮了揮手,搖頭道:「車裡就我們兩個人,何必掩飾什麼。」他忽然笑了起來:「如果你不肯說的話,說不定我待會兒就跳車跑了。」

  籐子京笑了起來:「少爺喜歡說笑。」

  話還沒有說完,范閒已經冷冷截道:「有時候我不喜歡說笑話。」

  籐子京心裡囉噔一聲,心道難道這位說的是正經話?如果你真不想進京,這是大家都能猜到的事情,那為什麼在澹州城的時候,卻沒有在老太太面前提出反對意見?他看著面前這個面相柔美的少年,越發覺的對方其實並不簡單。

  范閒自然不會真的跑,雖然他也知道進京估計沒太多好事兒,但這些年的富貴閒人生活,早就讓他沒了闖江湖的勇氣,要住荒山破廟吃苦,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來這個世界,是來享福的。

  而他又很願意去京都看一看,所以當司南伯派人來接自己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想過要反對。但這並不代表,他會不好奇這件事情背後隱藏著的東西。

  沉默了許久之後,籐子京終於有些忍受不住車廂裡冰一般的平靜,開口說道:「少爺,這次之所以要急著接您回京都,其實是老爺給你準備了一門親事。」

  范閒看著他,半天之後才開口說道:「親事?」

第三十九章 望京

  「是啊。」藤子京恭謹回答道,他不願意重蹈前些年那位二管家的悲慘下場,所以對面前這半個主子格外的恭敬。

  范閒皺皺眉頭,臉上浮出一絲與年齡不相襯的冷靜,全沒有一般少年聽說自己即將成親後的表情,緩緩說道:「我很好奇,對方是誰。」

  他十六歲了,早就知道這種權貴門閥中,婚事肯定是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的事情,而且父親既然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忘記自己這個私生子,那麼總會有這麼一天。只是這次的時間如此急迫,讓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這件婚事會如此急迫。

  藤子京回答道:「這個……我也不清楚,只是聽說那家小姐賢良淑德,在京裡風聞一向不錯。」

  他小心翼翼的解釋,反而讓范閒疑竇叢生,試問自己一個沒有身份的私生子,就算父母暗中的背景都異常深,但想來也沒有哪位官宦人家願意將女兒嫁給自己才對。

  看見他的表情,藤子京終於開口說道:「只是……那位小姐好像身體不大好,最近患了病,所以急著……」

  范閒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個衝喜的神物啊,這下就明白了,不由苦笑著搖搖頭。

  藤子京正小意看著他的神情,發現少爺居然沒有發怒,也沒有哀切的神情,反而有些沒有回過神來,心想馬上要娶一個要死的少夫人,難道少爺居然一點不生氣?

  范閒沒有什麼好生氣的,前世看這種片段看的太多了,而且生氣並不會有助於解決問題,在他的心中,反而有些同情京都裡那位纏綿於病榻之上的女子,只是因為自己身體不好,便要被強迫著嫁給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男人。

  至於自己?范閒沒有那種小家子的鬱悶憋屈——他總是有些大男子主義精神,認為男女之事,總是女方吃虧,男人占便宜,既然自己總是要在這個世界娶妻生子的,如此說來,萬一揀到一個好女人,豈不是大賺?反正先進京再說,逃婚這種事情,可不能著急,先看看再說。

  一切都等著看看再說。

  看看那個女生漂亮不?可愛不?蘿莉不?

  ……

  ……

  「少爺,為什麼……」藤子京小心問道。

  「為什麼不生氣?」范閒微笑望著他,輕輕說道:「第一,我去京都不代表我會接受這門親事。第二,如果我接受這門親事,就一定代表著我喜歡那個女子。第三,就算那個女子纏綿病榻,我也不會覺得這件事情有多屈辱。第四……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是一個很厲害的醫生。」

  藤子京愣了,這四條理由把他弄的有些糊塗,尤其是最後那條——少爺居然懂醫術?可是他依然不認為少爺的婚姻,會因為這一點而產生從悲劇到喜劇的飛躍,畢竟那家小姐家中很不簡單,連御醫都治不好的病,少爺怎麼治的好。

  馬車一直未停,藤子京出去後上了第一輛馬車,車廂裡又只剩下范閒一個人。旅途難免寂寞,他掀開車簾,任由道上疾風吹拂在自己臉上,微眯著眼,看著四周呼嘯而過的青青山色和官道上的石板路,覺得真像是無數的畫面,正在倒帶。

  就像十六年前,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在馬車上看到的畫面一樣。

  ———————————————————————————

  四月末的一天,京都城外道旁長草早除,飛鶯也被往來踏青的男女們嚇跑,只有沿著護城河的那兩排青青柳樹,正擺動著婀娜的身姿,自矜地審視著城外那些從天下各處前來的士民們。

  一列三輛馬車組成的小車隊遠遠行了過來,在官道上排隊,等著入城。

  車簾掀了起來,露出一張滿是陽光笑容的乾淨臉頰,那人望著京都的城牆,看著四周面色安樂的人們,深深吸了一口氣:「原來這就是京都的味道。」

  這人自然就是范閒,經歷幾十天的艱苦旅程,他們一行人終於來到了京都。這一路上,他十分好奇地觀望著陌生之中夾雜著幾分陌生的慶國天下,終於滿足了自己的游曆欲望,而且與藤子京等護衛們的相處,也變得熟絡了許多。

  范閒是個習慣於滿臉帶笑的可愛少年,這樣的人,總是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藤子京扶著他的手讓他從馬車上下來。

  雙腳落在官道上,范閒微微轉動腳踝,刻意讓布鞋的鞋底與這片土地多接觸了一會兒,似乎想體會一下京都土地的與眾不同。

  入京的人有些多,京禁森嚴,所以排的隊有些長。范閒等的有些無聊,指著前方的城牆與藤子京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他猜想,司南伯府應該不會派人來接自己才對,畢竟自己的身份不怎麼光明正大。

  正閒談間,忽然後方的人群裡微微騷動起來,人群很自覺地讓開了很寬的路面。一隊騎兵沉默地騎了過來,速度很快,往城門處行去,沒有半點停留。

  隊伍最前的那匹馬上,是一位穿著淺色襦裙的少女,在這春重天時裡,竟然還戴著一頂白鹿皮做的帽子,看上去十分俏皮。

  這少女雙眉如遠山青黛,眸子清亮,十分美麗。只是她坐在馬上,表情卻是微顯焦慮,看來她急著回城,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范閒站在路邊,微笑望著一掠而過的馬隊,贊歎道:「京中果然佳人多。」不由想起了,自己那位可能的「妻子」不知道長的什麼模樣。

  藤子京在旁邊輕輕咳了兩聲。

  范閒心想自己只是贊了一句,又沒有失態,這麼緊張做什麼?笑著問道:「看來京都的風氣沒有我想像當中的閉塞,這位姑娘穿著裙子,卻還在騎馬,也沒有人生出些議論來。」

  藤子京苦笑著解釋道:「剛才過去的那位,是京都守備葉重大人的獨女,誰敢說她去。」

  范閒哦了一聲,站到馬車上往城門處望去。果然那隊騎兵到了城門口,並沒有排隊,就這樣驗了令牌,進城而去。

  輪到范閒進城的時候,他刻意看了看城門處官兵的表情,發現對方一應公事公辦的表情,再望回自己的馬車,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三輛馬車上並沒有范家的標記,看來自己這次入京並沒有大張旗鼓。

  (第一卷終)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8-7-3 22:34 編輯

[BOOK: 0001 / 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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