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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Number: 0046-05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章 當年事,如今如何?


  寧缺去年在呼蘭海畔第—次見到夏侯,其後在土陽城里有了近距離的見面,那時候的夏侯,雖然爭奪天書明字卷失敗,被迫與書院達成協議解甲歸老,但神態依然從容自信,甚至有股隱而不發的霸氣。
  
  然而今日的夏侯卻明顯變得蒼老了幾分,雖然穿著一身嶄新的盔甲,雖然他的眉眼依然冷凜而漠然,身軀依然挺拔如山,但寧缺卻隱隱能夠聞到,從這位大將軍的身上傳來一道潮濕柴房多年後的黴味。
  
  夏侯在荒原上連續遭受魔宗強者刺殺的消息,雖然被大唐軍部嚴格保密,卻依然漸漸流傳開來,自然傳進了寧缺的耳中。
  
  “魔宗清理叛徒的手段,比想像中還要直接強悍啊。”
  
  寧缺看著遠處被人海遮住的夏侯背影,心想如果夏侯身上那件盔甲真的被唐手中那把巨刀砍廢了,真己那本來極為可恰的成功希望,或許會幸運地多上一分。
  
  夏侯是帝國大將,爵位榮耀,不是張貽琦禦史或黃興這種人,可以被人隨意暗殺,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日漸蒼老的夏侯,依然是那般強大,寧缺想要暗殺成功,並且不留下任何證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朝廷和書院默允夏侯平靜歸老,西陵不知道是什麽想法,總之如今的寧缺,看似身後有無數背景靠山,在夏侯身前,這些背景靠山卻根本不會出力,那麽在這種情況下,他怎樣才能殺死夏侯?
  
  就在大唐天啟十五年春去夏至秋回的日子里,一個計劃在寧缺的心中漸漸成形,只不過每每想起這個計劃,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唐可笑,因為無論怎麽看都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如果讓別人知道他計劃的真實內容,比如李漁,比如葉紅魚,比如陳皮皮,都會覺得他的腦子肯定出了問題。
  
  整個世界,大概只是二師兄和朝小樹這兩個家夥會表示贊同。
  
  桑桑撐著下巴,看著茶樓下方的人群,忽然轉過頭來,看著寧缺,小臉上滿是憂慮的神情,說道:“為什麽這麽著急?”
  
  寧缺說道:“已經等了十五年,我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很好。”
  
  桑桑很認真地說道:“等他再老些,我們再強些,等他在鄉下歸老幾年,那時候再動手,不是更有把握?”
  
  從小到大,寧缺都不願意桑桑去思考那些過於血腥殘酷的事情,但這不代表他沒有教過她,事實上無論是在岷山里,還是在渭城外的草原上,他一直不停向小侍女灌輸著某個概念——無論敵人是老是弱還是婦孺,只要能夠戰勝對方,怎樣無恥的手段都用得,怎樣難過的情緒都要忍得,要忍到最有把握的時候才出手,出手就要讓對方死。
  
  寧缺微笑說道:“如果再不去殺,夏侯就真的老了。”
  
  桑桑不解問道:“那樣不好嗎?”
  
  寧缺說道:“等他更老的時候……殺死他自然更有把握,可我擔心,萬一他病死怎麽辦?萬一他真的老死怎麽辦?”
  
  桑桑聽不明白,心想如果夏侯就這樣老死病死,有什麽問題?
  
  她問道:“那樣不好嗎?”
  
  寧缺點頭說道:“非常不好。”
  
  桑桑眉尖微皺,問道:“為什麽?”
  
  “因為夏侯不是我的敵人。”
  
  寧缺稍一停頓後,繼續平靜說道:“他是我的仇人。”
  
  便在這時,茶樓的掌櫃和夥計們回到了樓中,興奮地議論著先前在街旁看到的隊伍,贊嘆著夏侯大將軍的威武。
  
  寧缺靜靜聽著茶樓里的議論,搖了搖頭。
  
  “敵人可以死於天災人禍海嘯河潰,只要他不再攔在我們的身前,阻擋我們前進的道路,破壞我們的事情,他就算吃飯噎死,上廁所臭死,都無所謂。”
  
  “但仇人不同。”
  
  “複仇這種事情,如果時間拖的太久太長,往往會逐漸發酵演化成另外一種味道,比起要讓對方死,為當年的故事付出代價而言,更重要的事情,仿佛是要通過殺死對方讓自己忘記當年的故事,從此得到真正的解脫。”

  他看著桑桑說道:“不過無論是讓仇人付出代價,還是讓自己得到解脫,終究離不開最關鍵的那個環節,那就是殺死仇人。而且他必須死在複仇者的手中,不能自己死,不能被老天爺害死,不能一覺睡死在床上。”
  
  寧缺想起那年落著雨的長安東城,想著鐵匠鋪里那個死不瞑目的老鐵匠,想著當時被雨水打濕的蒼白頭發,神情微惘。
  
  “他甚至不能老,不能病,不能憔悴,最好還處於人生的巔峰,只有這樣才能給複仇者帶來足夠的快感,而這,便是複仇的重點。”
  
  “夏侯已經老了。”
  
  寧缺很嚴肅認真地把先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如果再不殺他,他就真的老了。”
  
  ......
  
  ......
  
  夏侯大將軍回到長安城,首先進了皇宮覲見陛下,然後在朝會之上接受了陛下賞賜的爵位,接受了朝臣們的尊敬與致意。
  
  朝會結束之後,他婉拒了幾位朝廷大臣的邀約,帶著親兵去往軍部交辦軍務,在朱雀大道旁那片草甸青林掩映的小樓里,停留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據說與大唐軍方領袖許世將軍進行了很長時間的該話。
  
  暮色漸退,夜色籠罩長安,夏侯離開了軍部,親兵們騎馬舉著火把,護送他來到北城肅穆華貴的親王府。
  
  夜色中的親王府燈火通明,一番尋常卻透著舊誼的王府家宴之後,大唐親王殿下李沛言帶著他來到了書房中。
  
  烏黑色的書案上,擱著幾份卷宗卷宗上的字跡有濃有淡,明顯不是一個時間段寫就,上面寫養一些姓名 姓名旁邊用小揩密密寫著很詳盡的註疏。
  
  張貽琦,陳子賢,顏肅卿,林零,谷溪,黃興,於水主……
  
  這些名字或貴或賤,或官或民或軍,但都有兩個相同的特點,首先這些人都曾經是大唐軍方的一員,其次這些人都死了。
  
  李沛言看著卷宗上的那些名字,沈默很長時間後淡然說道:“這些人都死了,那麽說明有些早就該死了的人還活著。”
  
  夏侯看著卷宗上某個名字,面無表情說道:“這個人沒有參與過。”
  
  “他參與過燕境那件事情。”
  
  李沛言嘆息一聲,把書案上的這些卷宗推到一旁,看著夏侯憂慮說道:“雖說沒有任何證據,但這些名字以及名字背後隱藏著的那些故事,便可以證明我們的擔心是對的,當年宣威將軍府果然有人還活著。”
  
  聽著林光遠這個名字,夏侯那兩道如同細鐵絲的眉毛緩緩蹙起。
  
  他當然記得林光遠是誰。
  
  十幾年前,大唐軍方有一名以驍勇著稱的宣威將軍,那位將軍的名字叫林光遠 當時很多人都認為,林光遠是繼夏侯之後大唐的又一猛將。
  
  大唐天啟元年,夏侯滅了林光遠滿門。
  
  不是因為他不喜歡有人把自己與這個將軍相提並論,他雖然以霸道暴戾著稱,但也沒有動輒滅人滿門的興趣和愛好。
  
  夏侯微微瞇起眼睛,神情有些複雜。
  
  不是因為他心中對那位宣威將軍有什麽愧疚他這一輩子殺了太多的人,做過更殘忍冷血的事情,將一個將軍滿門抄斬又能算什麽。
  
  只不過親王殿提起林光遠這個名字,讓他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
  
  十幾年前,皇後娘娘因病去世,清河郡諸姓蠢蠢欲動,陛下不厭其煩,帶著那個叫夏天的妃子南遊大澤兼視災事。
  
  夏侯接陛下密詔,帶著數千鐵騎,自土陽城暗歸長安,替陛下坐鎮後方,輔親王殿下暫視朝事。
  
  他又接到了來自西陵神殿的一封密詔。
  
  面對西陵神殿的密詔,正處於人生最數峰時期的他,想要繼續享受著世人的尊敬,所以很平靜地接受了對方的請求。
  
  長安城里掀起了一場血雨腥風,宣威將軍府滿門盡誅。
  
  夏侯知道自己這樣做,會激怒正在巡遊大澤的皇帝陛下,不過他相信以自己的功債,陛下再如何盛怒,也不可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對自己動手,而且他隱隱期盼著陛下一怒之下,便不會冊封那個叫夏天的妃子做皇後。
  
  他不願意自己的親妹妹成為大唐的皇後,因為他知道這是件很危險的事情。然而他沒有想到,陛下依然讓自己的妹妹成為了皇後娘娘。
  
  和這些故事比較起來,宣威將軍府前的石獅究竟染了多少血和塵埃,從來沒有讓夏侯動容過,更沒有資格讓他感傷。
  
  ......
  
  ......
  
  親王府書房內。
  
  李沛言看著夏侯苦澀說道:“林光遠居然還有血脈在世間流傳,這件事情本也算不得什麽,但如果那個矢誌替他複仇的將軍公子,如今成為夫子的親傳弟子,成了書院二層樓的十三先生,這件事情就麻煩了。”
  
  夏侯沈默片刻說道:“殿下的意思是……寧缺是林光遠的兒子?”
  
  李沛言嘆息說道:“我也不想承認這是真的,但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解釋。”
  
  “當年宣威將軍府抄斬一案由我親自監督,依唐律可以免刑出府之人極少,都是沒有契結文書的臨時雇傭,不可能有漏網之魚。”
  
  夏侯看著書案上微搖的燭火,面無表情說道:“林光遠只有兩個兒子,身上的特征都記錄在冊,我親自查驗過。”
  
  李沛言說道:“那麽這說明有人動了手腳。”
  
  夏侯神情冷漠說道:“就算寧缺是林光遠的兒子,他又能如何?”
  
  ......

[BOOK: 0046 / Chapter: 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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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 Apr 27 02:17:5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