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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各用機心

夏潯和西門慶第二日又去了一趟北海子,兩人在北海子附近一家門面很大的酒館要了個雅間,叫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卻擺了三副杯筷,靜靜地坐著,似乎地等著什麼人。

一柱香的時間之後,酒店裏進來一個青壯漢子,這人身材不是非常魁梧,身手卻十分矯捷,那張削瘦的臉龐上微微帶些風塵之色,兩眼顧盼之間有股子機警的味道。他頭上戴著披風帽,身上穿老羊皮襖,下身一件青夾褲,腿上打著獸皮的綁腿,看起來像是個走遠路來的,可是身上卻沒有帶行李。這人兩手空空地進了酒店,向店小二隨口問了一句,便直奔二樓,去了夏潯和西門慶所在的房間。

酒店對面一棵枯樹下,兩個穿著累贅的男人抄著手,好像正在那兒聊天,天氣開始冷了,他們穿的卻比較單薄,凍得直跺腳。

“我說頭兒,咱們整天這麼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東走西走的,到底要探出些甚麼來?咱們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又不能借助當地官府的力量,整天沒頭蒼蠅似的跟著人家,這走走,那轉轉,能查出個屁來啊!這不是活受罪嗎?”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漢子沉沉一笑,說道:“沉住氣,咱們這一趟又不白來,如果查不出什麼東西,就當出來散心了。萬一查出點什麼,嘿嘿,你別忘了仇大人許給咱們的好處。”

那人想想,舔舔嘴唇不吱聲了。

雅間裏面,雙方已然落座。

那人雙手按膝,爽快地道:“兄弟姓任,任日上,因為是日上三竿的時候出生的,所以老爹就給取了這麼個名字,呵呵,還未請教二位高姓大名。”

夏潯道:“在下夏潯。”

西門慶哈哈笑道:“在下高升……”隨又打趣道:“任兄弟,你這名兒叫著有些咬嘴啊,令尊該給你起名任三竿,聽著更響亮一些。”

任日上微微一笑:“俺還有個孿生弟弟,就叫三竿。”

“呃……”西門慶一僵,乾笑道:“兄台一路風塵,辛苦了,來,先飲一杯,暖暖身子。”

任日上端坐不動,說道:“在下身在行伍之,此番又是奉命而來,不敢飲酒。大家都是爽快人,不妨爽快說話,這樣的買賣,也不是頭一回幹了,這次非要俺們派人來面談,不知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兩位還是開門見山地談吧!”

西門慶笑道:“任兄弟真是個爽快人,好吧,你既不飲酒,那便以茶代酒吧,這菜還是要吃的,來來來,咱們邊吃邊談,不必這麼拘束。”

任日上一派軍人作風,聽了也不客套,拿起筷子便胡吃海塞起來,一邊吃一邊道:“怎麼,你們這一次要運進來的東西有些棘手?”

西門慶剛要說話,他又擺手道:“兄弟醜話說在前頭,兩國交戰,難禁民間買賣,你有所需,我有所售,互相行個方便。草原上的人缺糧缺鹽缺布匹,卻也有許多俺們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你們要做生意,只要無關大局,俺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不予理會。

比如說,你們出售些鹽巴、茶葉、糧食、布匹,買進些馬匹、牛羊、毛皮、獸筋,有利無害,何樂而不為?不過鑒於彼此兩國間的敵對立場,有些東西卻是絕對不准流出的,比如銅錢、鋼鐵、硝石、硫磺、藥材。”

西門慶道:“我們此次僅買不售,所買的東西也並不違反千戶大人的規矩,只是這一次的數量大了一些,如此大的數量未免……,所以想與你們做個商量。”

任日上微微皺了皺眉,道:“量大了些,那是多少?”

西門慶道:“至少……一百車。”

任日上有些吃驚:“你們買些什麼?”

西門慶把夏潯所列的東西說了一遍,任日上吃驚地道:“這些都是對咱們明國來說極緊要的軍用物資,當然是多多益善才好,可是……你們是商人,要這麼多毛皮獸筋做什麼?”

夏潯攤手道:“任兄弟,你說我們還能幹什麼?難道是用來製造甲胄弓弩,然後扯旗造反不成?這些東西可以軍用,亦可民用呀,可不是每一個百姓都穿得起裘衣的,冬季禦寒,難道皮衣不比布衣暖和嗎?再說那獸筋,也不只是做弓箭這一個用途吧?正因為這些物資對朝廷來說亦屬希缺之物,民間能得以使用的更少,所以價錢奇高,我們是商人,牟利而已。”

任日上目光炯炯地道:“民間禁止販運此物,你們運得進來,運得回去?”

夏潯微笑道:“這個,我們自有自己的門路,似乎就不在任兄考慮之內了。”

任日上搖頭道:“不妥,一百車……目標太大了,有些事哪怕人人都知道,卻也不能揭破,你把它搞得盡人皆知,那就是摑大人們的臉了,他們想不懲辦都不成,你們要是萬一出點紕漏……太冒險了。”

夏潯見他為難,便想說出齊王的事來穩他的心,西門慶見他要說話,立即搶著道:“既然任兄為難,那我們今日只管吃菜飲酒,此事暫且擱下。改日,請千戶大人託付個可以主事的人過來,咱們約齊了一起談,總要商量個妥當的辦法,解了你們的後顧之憂才好。”

任日上一聽如釋重負,欣然道:“這個法子好,來來,先吃菜,兄弟不飲酒,就不陪你們喝了。”

夏潯和西門慶拿起筷子往桌上一看,不由得呆住,這個任日上嘴上說著話,居然絲毫不耽擱吃喝,這麼一會兒功夫,六道葷素搭配的菜居然被他風捲殘雲一般,吃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了。

西門慶見此情狀,喚來小二拾去杯盤,重又上了六道菜,才算勉強餵飽了這個邊關上來的大胃王,雙方約定了時間之後任日上轉身就走,二人則自回客棧。

二人一邊走,夏潯一邊道出了自己心的疑問:“他所疑慮的,只是我們吃不下這批貨,周轉之際漏了馬腳,被地方官府抓到,到時候他們也壓不住這個蓋頭。咱們把齊王這座靠山抬出來,他們自然六神安定,這不就談成了嘛,何必再費周折?”

西門慶道:“我這還不是為你著想嘛,要不然我一個牽線搭橋的人,你生意早些了了,回你的青州去。我呢,賺了自己的那一份,回我的陽谷縣調戲大姑娘小媳婦去,多麼美好的生活,我在這裏廝混甚麼?”

他壓低聲音道:“一次幾輛、十幾輛車的貨進來,他們不怕,真被地方官府抓了,而且供來了他們,也盡可矢口否認,這麼少的貨物,誰知道他們是關隘進來的,還是攀山越嶺偷著背過來的。扯皮官司儘管打去,朝中地方,文武勢力勢均力敵,誰也不能把誰怎麼樣。

就算真查明白了,這些邊軍整天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守關拼命,放進些無傷大雅的貨物,賺幾個辛苦錢,誰也不會小題大做的。可要是百十輛車浩浩蕩蕩的入關,聲勢太大了,咱們沒有個穩妥的說法、肯定的保證,他們不放心。”

“說出這些貨物是齊王要的,固然能打消他們的疑慮,你不擔心那守關將領又生別的心思,會拐彎抹腳的去向齊王表功?齊王的身份,還是儘量不要說出來的好,能用錢解決的事,就不要用勢,否則齊王知道你隨隨便便就把他抬出來了,必然不開心,對你豈非不利?”

夏潯這才知道西門慶是一番好意,是在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不由暗暗感激,知道西門慶是真的把他當成知心好友了。他不能對西門慶說出他根本就不想再攀齊王這棵將傾的大樹,早就想要逃之夭夭了,只得接受他的好意,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西門慶道:“把北平本地私運行當的主事人請出來,齊王的身份,咱們不便告知那邊軍將領,告訴他卻不妨的,他知道了也不敢張揚,還不敢從抽成太多。把你背後真正的大主顧身份告訴他,叫他出面為咱們作保,他有家有業的,生意做得又大,他出面做保,那邊關守將吃了定心丸,這好處才敢收,這關門才敢開啊。”

夏潯聽了點頭稱是,又問:“此地的主事人……我也見得?”

西門慶道:“呵呵,本來,這是兄弟趟出來的人脈,還想保密來著,不過……不說了,現在我把你當自己兄弟,自然不能見外。這個主事人,就是謝傳忠,北平經營皮裘的第一人,他呀,暗地裏就是北平地面上南貨北運、北貨獻輸、坐地分贓的頭一號人物。

※※※※※※※※※※※※※※※※※※※※※※※※

任日上與他們分了手,沿著北海子往南走了兩條街,在一家乾果店門口解下一匹軍馬,翻身上馬繼續往前跑,又過了三條長街,眼看離城門近了,看看後面確實無人跟蹤,突然一撥馬頭轉向東去,繼而向南,快馬如飛,最後停在一座雄獅踞座的衙門口兒,翻身下馬,把馬韁繩往樁上一拴,竟然快步進了大門。

他自懷摸出一枚腰牌,左右迎上來的守衙侍衛立即持槍退回了原位,這人把腰牌只亮了一下又迅疾收起,輕車熟路健步如飛,直往後衙行去。

那府衙大門上,高懸一塊匾額,寫的是:大明北平都指揮使司。



第092章 冤家路窄

侍衛通報進去叫他立刻進見,任日上快步走進房去,以軍禮參見都指揮大人,大聲自報身份。

房中支著一個火盆,有兩個人正坐在火盆旁烤著火聊天,兩人都穿著燕居常服,一個五旬上下,方面大耳,重眉闊口,眉宇間帶著凜凜煞氣,頭髮雖已花白,但是睥睨之間卻不怒自威,叫人一見便忘了他的年紀,只有他那猛虎般的威風氣概迎沖入腑。

任日上認得他就是北平都指揮使司韓逸韓大人。

旁邊另坐著一人,看著極是年輕,不過三十五六的模樣,卻能極從容的和韓都指揮對面而坐,也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這人身材看來陽剛有力,臉部線條十分鮮明,微抿的唇角透著堅毅,挺拔的鼻樑,古銅色的肌膚,頷下生著一部美髯。他正垂目撥著炭火,一臉的恬淡,可任日上剛進來時,他輕輕睨了一眼,那一眼卻極是冷峻懾人。

韓都指揮開口問道:“什麼事?”

任日上看了看那中年人,欲言又止。韓指揮使笑了,笑著說道:“不必忌諱,公事私事,盡可直言。”

任日上心道,原來那人是韓指揮使的心腹,便把他與夏潯和高升兩人的對話仔仔細細說了一遍,最後又道:“百餘輛車的貨物,千戶大人恐也難做決定的,這事還請指揮大人做個決斷。”

韓勉聽了之後面色變得非常難看,他想在那人面前表示表示親近,卻萬萬沒有想到從任日上嘴裏說出來的居然是這麼一件很尷尬的事。它是不合法的,它隱藏在正式規則之下、是約定俗成、司空見慣的事情,可它偏偏就是不好擺上臺面的。

那個人輕輕笑了,雖然沒有聽到笑聲,任日上卻分明感覺到他笑了,可他抬頭去看時,那人仍然若無其事地撥著炭火,旁若無人。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我一會兒再給你個答覆。”

剛剛將任日下支出去,韓勉便站起來,一個轉身,在那中年人面前跪下,惶然叩道:“王爺,臣有罪。”

在北平這個地方,除了燕王,還能有第二個王爺嗎?原來這個英氣勃勃的年人,居然就是燕王朱棣。

“呵呵,逸之啊,起來吧。”朱棣放下爐釺,笑吟吟地把韓指揮使扶了起來。

“這些事,俺也早有耳聞,無所謂,管他娘的,大道理是大道理,可要真的一切循著大道理去幹,那就他娘的什麼事也幹不成了,只要是於國有利、於民有益的事情,碰一碰大道宏法也沒甚麼的。”

朱棣拍拍韓逸的肩膀,安撫他的不安,自己負手徐行,緩緩說道:“俺大明國建立之初,父皇亦曾想過耀兵塞外,把那草地裏各部各族的頭頭腦腦們全都收拾了,把大草原納於掌握之中,這是解決草地裏的那些雜碎屢屢南侵的根本辦法啊。可是行不通,以漢武唐宗之能,也根本辦不到。”

他抬手指向北邊,大聲道:“那草原太大了,疆域之廣不下於中原領地,其地不是草原就是大漠,地廣人稀,既沒有城池又沒有關隘,那些騎在馬上的人家滑頭的很,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避,你出兵十萬,需百萬民眾滋養吧,你出兵百萬,那整個國家都拖垮了。而這百萬之軍投到大草地裏,也不過是滄海一粟,濟不得甚事。

十年前,藍玉在捕魚兒海一戰,徹底瓦解了北元朝廷的威信,黃金家族喪失了在北元朝廷至高無上的地位,很多大部落已經不再承認成吉思汗黃金家族拖雷一系在草原上至高無上的統治權了,他們相繼自立,開始了連綿不斷的內訌,好啊,這正是俺們希望看到的。”

朱棣大步走回去在火盆旁坐下,用火釺子夾了幾塊炭擺在地上,說道:“老韓,你看,這些年俺父皇一直採取的是些什麼策略,既不能佔有,俺父皇馬上換了法子……約束。從外部來說,俺父皇經略東北的女真勢力,進而收服東蒙古的地盤,在那裏設立衛所,切斷北元同朝鮮、女真的聯繫,從東、西、南三面對他們進行包圍、壓制。

從北元朝廷內部來說,俺父皇則是邊拉邊拉,拉一些人,打一些人,對那些可以爭過來的,俺父皇遣使詔諭,叫他們傾心歸附,他們肯來,父皇就還其舊地,從事生養,華夷無間。

對那些榆木疙瘩腦袋,死了心同俺大明為敵的,就鼓搗他們繼續內訌,只有當他們要抱起團來的時候,俺父皇才出一記重拳、把他們打散嘍,讓他們繼續一盤散沙去。高明啊,唯其如此,才是可行的制衡法子。”

朱棣這番話,可以說把朱元璋從建國初到近些年來對北元的軍事戰略的演變、展過程做了一個簡要而清晰的小結。事實上在與北元武裝幾番互有勝負的大戰之後,包括十年前藍玉直搗捕魚兒海(貝加爾湖)的那次大捷之後,大明統治階層就已經意識到,完全佔領並統治草原是不可能的,北元的殘餘力量其時仍舊非常強大。

明初北元殘餘勢力並不弱,他們之所以給人一種很弱的印象,是因為明初漢人軍隊的武力太強大了,北元敗多勝少。等到靖難之役原大戰的時候,他們又忙於自相殘殺,爭奪草原上的統治權,根本無暇南顧,於是明初北元力量似乎已經不復存在根本無力南侵的感覺在後人心目就進一步加強了,其實自然並非如此。

事實上就在靖難之役之後沒兩年功夫,北元殘餘勢力就分裂成了兩個國家,一個是韃靼、一個是瓦剌。熟悉些歷史的人都知道,這其任何一個國家,都曾經給大明王朝帶來過多麼巨大的威脅。而這其任何一股勢力,僅僅是北元殘餘勢力分裂之後的一半,這一半力量凝聚起來不再自相殘殺,其威力就已如此驚人。

說到這裏,朱棣微微一笑,伸出靴子,將地上已經熄滅的幾塊炭火碾碎,說道:“沿邊這些小部落,沒能力跟俺們為敵,也不想與俺們為敵,莫要把他們死路上逼,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適當給他們點好處,他們就不會狗急跳牆,也能讓其他部落心存幻想。

這些走私交易嘛,有壞處、可也不是全無好處。手頭上鬆一鬆,給他們一條路走,他們就不會鋌而走險,而且也不會冒險另闢走私管道,以致朝廷不能掌控。邊關內外的民間交易,從不因國家友好或交惡而終止過嘛,俺覺著,禁不如導,堵不如疏,要是北元朝廷肯向俺父皇稱臣,父皇早開邊市貿易了,他們不服軟,俺父皇也不能落了面子不是?”

朱棣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讓韓指揮徹底放下了心結,陪笑說道:“王爺高見,王爺高見。何況,咱們現在不開榷市,逼得他們只能偷偷摸摸交易,如此以來,咱們得到的好處,比‘給’他們的好處,似乎……還要多得多啊。”

朱棣瞪他一眼道:“你少來,蹬鼻子上臉,違法犯禁就是違法犯禁,你能啊,都捅到俺面前來了,你說咋辦?”

韓逸陪笑道:“正要求教王爺,臣覺得,百餘輛車的貨物……數量確也驚人了些,您看……”

朱棣知道韓逸老奸巨滑,這件事自己既然知道了,他就不甘心讓自己置身事外,卻也並不點破,略一沉吟,揮手道:“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叫關上仔細地查,只要確實是些毛皮、獸筋,漫說一百車,一千車、一萬車也放它進來,它有多少,俺大明都吃得下。

可不准夾帶其他的東西,只要沒有別的東西,隨行之人身上不攜武器,過來三五十個壯漢又怕甚麼?如果憑著幾十個人就幹得成啥事體,你不開關,他們攀山越嶺還不是一樣過得來?”

“是是是,臣明白了。”韓逸追在朱棣屁股後面,亦步亦趨地道。

朱棣站定身子,又道:“不過……一口氣吃下百餘車的皮貨獸筋,好大的手筆,這個買家到底是什麼身份?你要查一查,若是充作民用自然無妨,萬一是什麼邪教歹人,正好順藤摸瓜,把他們一打盡!”

“是是是,臣一定照辦!”

※※※※※※※※※※※※※※※※※※※※※※※※

這天,謝家又擺了一桌酒宴,比起那日款待燒餅姑娘的規模稍顯簡陋了些,不過對夏潯和西門慶這等見過世面的人來說,也已算是極其豐盛了。

除了謝傳忠、夏潯和西門慶,客人還有邊關盧龍口的守將副千戶沈嘉,以及前次曾經與夏潯和西門慶見過面的任日上。十幾個女孩兒或坐或站,在六扇屏風前琴瑟合鳴,絲竹相配,淺吟低唱著為他們助酒興。

酒菜太過精緻,其實反而不太合兩個邊關將領的口味,不過這樣的派場兩人倒是頭一回見,奢華和排場就是一種勢,一種氣勢,顯示著主人的力量,本來縱是有求於你的,或者地位本在你之上的,在這種氣場面前,也會不知覺地產生敬畏。

謝老財倒不懂得利用什麼勢來壓人,他只是帶著一種暴戶的自卑和急於表現自己的心理,有意地營造一種豪華的氣氛,生怕別人瞧不起自己,不想倒令兩個本來殺人如麻的軍中武將也有些拘束起來。

謝傳忠已經知道了夏潯是在為什麼人辦事,他果然不敢再如以前一般輕視,本來儘管這次夏潯所購貨物極多,他也懶得親自出面的,這一下卻是親自在府擺宴,為雙方撮和此事。

其實邊關守將私下交易買賣或者縱容買賣,古已有之,從未斷絕過。從地域上來說,邊關兩邊的定居百姓是最近的,接觸也最多。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他們世世代比鄰而居,因為政權所屬所造成的統治上的分割,並不能完全阻絕他們的交流。

且不說國與國之間時戰時和,並不總處於緊張狀態,時常也要開邊市進行貿易的。就算是戰爭時期,多數原因也是雙方央政權出於政治需要而動的,即便某一方有馬賊匪幫襲邊,其成員也不是毗領的這些小村莊的百姓,所以雙方即便在戰時也時常偷偷的互濟有無。你戰也好,不戰也罷,他最終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活著嘛。

漸漸的,就有些士兵見有利可圖,也會加入私下交易的行列,秦漢唐宋,一直以來,史書有關邊關士兵們偷偷輟繩下關隘,就在關口下邊擺開地攤與對方百姓進行交易的記載頻頻不絕。

漸漸地,一些邊關將領發現其中有利可圖,而且堵不如疏,與其讓士卒參與交易,散漫了軍紀,還不如“過關抽稅”,直接從商賈們那裏拿些好處,只要輸出的物品不是戰略物資就好。這樣一來,民間交易在非戰爭時期幾乎在每一個關隘都是非公開而實際存在的現象。而且很多上層將領也漸漸成為知情者或者直接參與其了。

朱元璋和張士誠爭天下的時候,朱元璋麾下勇將謝再興就曾派人去張士誠的地盤做過買賣,此事被人舉報到了朱元璋那裏,事情張揚開了,一向用法嚴厲的朱元璋也只是以涉嫌走漏軍機為由,處死了那兩個做買賣的部下,貶了謝再興的官了事。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只要不是違反原則性的東西,上頭的人大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不過像夏潯這樣一次買進這麼多物資,實在是前所未有,所以守關將士不免有些慎重。任日上知道千戶大人對這麼多貨也是做不了主的,乾脆直接來找他們的總後台:韓指揮使討問對策了,想不到燕王恰恰在場。

如今他們已經得了韓逸指揮使的指示,倒是成全了謝傳忠,謝傳忠這酒宴一開,禮物一送,沒說幾句,沈副千戶便一口答應下來,倒顯得謝老財的面子大得很,謝老財只覺自己在兩方面都大增光采,歡喜之下好酒好菜只管端上,賓主三方吃得極為痛快。

飲宴完畢,謝老財興致未消,又拉著他們在自己用重金堆砌出來的花園子裏遊賞了一陣,這才送他們離開。一行人談談笑笑地往府外走,堪堪走到前門口,迎面恰有幾個謝府的女眷打外面進來。

幾個丫環下人簇擁著幾位夫人小姐,那幾位夫人小姐都穿著名貴的玄狐皮裘,外披灰鼠披風,脖子上圍著潔白如雪的狐皮領子,一個個華貴雍容,富貴逼人。

可同樣的著裝穿在不同的人身上,感覺便自不同,其一女同樣是這般穿著,一眼望去,卻是長身玉立,修挺如竹,其人淡而韻,優而雅,盈盈冉冉,真如孤鶯之在煙霧,頗有鶴立雞群之美。

夏潯一眼望去,頓時一呆:“燒餅姑娘?”

燒餅姑娘正與人談笑晏晏,忽然一眼瞧見了他,花容攸然失色……



第093章 難言之隱

兩撥人擦肩而過,女眷們稍稍讓向了路旁,謝傳忠陪著沈千戶等走在前面,沒有說話,只是向燒餅姑娘恭謹地拱了拱手,行了個晚輩禮。

燒餅姑娘沒有看他,淺笑還凝在她的臉上,身姿輕盈走過,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與夏潯的視線交織著。

身著玄狐皮裘的燒餅姑娘,昭君暖套覆額,足蹬鹿皮小靴,月眉細細長長,眼波狐般媚麗,宛若一位仙子。雙方擦肩而過時,她的紅唇不易察覺地微微向上一挑,雪花在兩人間裊裊地飄落……

夏潯淡淡地笑笑,沒有說話,兩人已無聲地交叉而過。

燒餅姑娘心中暗驚,她看到了錯肩而過時夏潯眼露出的一絲譏誚、一絲了然:“果然,他才是那個對自己最具威脅的男人,他發現了什麼?他識破了什麼?”

夏潯也在緊張地思考:“我自濟南來,她也自濟南來,我出現在謝家大院,她也出現在謝家大院,這是巧合,還是……,她和我所做的事有沒有關係?”

“那位姑娘是?”

問話的是沈千戶,漂亮的女子,是個男人都會注意到的。

“哦,那是謝某的族中長輩。”

謝傳忠臉上微微露出矜持的神色:“謝某是陳郡謝氏後裔,那位姑娘年紀雖小,卻是我謝家雨字輩的子孫,依照俺謝氏族譜排下來,萬世承雨露,傳立宜守德,她是雨字輩,俺是傳字輩,她與謝某的祖父是同輩人。”

沈千戶先是一訝,繼而肅然起敬:“原來謝員外竟是陳郡謝氏出身?失敬,失敬。”

謝傳忠拱手稱謝:“不敢,不敢,沈大人客氣、客氣啦,呵呵……”

“他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裏……” 南飛飛追上燒餅姑娘,微微露出慌張神色。

燒餅姑娘不動聲色,只低低地道:“他們不是徐州一家皮貨店來北平催討欠款的嗎?”

南飛飛道:“怎麼可能?謝老財會欠那樣小店的錢?縱然欠了錢,又豈會把他們視若上賓?”

燒餅姑娘冷笑:“那就是說,他們另有是見不得人的身份?”

未等南飛飛回答,燒餅姑娘便狀似無意地向黃氏問道:“方才過去的那幾位客人,是什麼人?”

黃氏呲牙笑道:“誰曉得,老爺生意場上的朋友,孫媳婦從不打聽的。”

燒餅姑娘眸波一轉,站定了身子:“喔,我想起來了,方才經過路口,看見一家歸元寺。飛飛呀,我們去寺裏轉轉,燒柱香。”

黃氏連忙道:“姑奶奶,孫媳陪您去吧!”

燒餅姑娘淺淺一笑:“不必了,我去上香,並無所求,只是離家遠了,有些心緒不寧,焚香一柱,聽聽梵音,求個心靜。只帶飛飛一人就好,這北平城裏,還怕不安寧嗎?”

黃氏聽了不敢違拗,連忙吩咐:“快些個,給姑奶奶準備上好的檀香禮燭,再備一百貫香油錢。”

“夏老弟,那燒餅姐妹……是陳郡謝氏?”

“你信嗎?”

“唔……,陳郡謝氏當初顯赫數朝十餘代,曾是江南僅次於王氏的第二大氏族,迄今無人不知,不過自唐宋以來,已然落魄,要說她是謝氏後裔,也未嘗便不可能。”

夏潯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既然本家有個這麼有錢的侄孫子,至於寒酸到頓頓的燒餅鹹菜,為了湊盤纏還得當衣服?”

西門慶遲疑道:“這個……的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夏潯笑道:“不用解了,我方才下了一個餌,如果她心真的有鬼,必會追來。”

西門慶微微扭頭一看,立即展顏笑道:“果然有問題,她來了。方才一句話都沒說,你下了什麼餌?”

夏潯道:“如果她果然心有鬼,最怕的就是我們會向謝傳忠說出一路所見吧,與其如此,不如主動補救。我嗎?呵呵,只是向她遞了一個眼神而已。”

西門慶會意,賤兮兮笑道:“這位姑娘要如何補救呢?莫非又是犧牲色相?”

他不懷好意地瞄向夏潯下面:“兄弟,護好你的小兄弟呀!”

夏潯心一動,說道:“一會兒,你避開一些,我來探她口風。”

西門慶立即叫道:“不是吧,見色忘義呀你。”

夏潯道:“你一路搭訕,人家正眼瞧過你嗎?你把那小丫頭引開,我好方便與她談話。”

西門慶立即轉嗔為喜:“嗯,那小的也不錯,少不更事,最是好騙,哈哈,就這麼辦。”

兩人一面說,一面轉入僻靜人少的一個胡同,燒餅姑娘帶著小丫環南飛飛快步追了上來,呼道:“兩位請留步。”

夏潯和西門慶止步轉身,微笑著看著她們,燒餅姑娘追上來,粉面一沉,威嚴地說道:“方才,我聽侄孫傳忠說,你們二人是來與他做生意的?哼!你們不是徐州王記皮貨的夥計嗎,到底對我謝家有何圖謀?”

夏潯微笑道:“不錯,我這身份是假的。不過……,我們的真正身份,謝員外是清楚的,謝姑奶奶,他沒說與你聽嗎?”

燒餅姑娘一聽心頓時慌起來,她本以為自己知道對方的身份也是見不得光的,可以以此要脅對方禁口,想不到對方居然有恃無恐,這一來反而顯得自己心虛了。

她也是因為準備良久,眼看勝利在望,過於患得患失,否則也不會未經深慮便追上來了,如今夏潯一口道破她之所憑,令她陷入被動,不禁暗悔自己失策。

夏潯向西門慶使個眼色,西門慶心領神會,哈哈一笑道:“燒餅妹妹,好久不見啊,請借一步說話,我瞧著,你姐姐似乎有些知心話兒要和我兄弟說呢!”

南飛飛瞪了他一眼剛要說話,燒餅姑娘已道:“飛飛,我與這位夏兄單獨談談。”

南飛飛聽了,便恨恨地白了西門慶一眼,轉身向側巷行去,西門慶搓搓手,立即興沖沖地追了上去。

夏潯與燒餅姑娘對面而立,瀟洒地撣撣肩頭雪花,笑道:“我總不能一直叫你燒餅姑娘吧,姑娘的芳名,如今可以見告了嗎?”

“我姓謝,謝雨霏。”

“喔……,謝雨霏,南飛飛,不知道雙飛姑娘飛來北平,意欲何為呀?”

謝雨霏聽不懂他低俗的玩笑,板著俏臉道:“我是陳郡謝氏族人,謝傳忠來尋親,我謝氏一門如今人丁單薄,本姑娘便代兄北上一探究竟,如果確定了他的身份,才好讓他認祖歸宗,載入族譜,這有什麼問題?”

夏潯本還以為她是冒認宗親,到謝老財家打秋風來了,沒想到卻聽到這麼一個答案,夏潯微一思索,不禁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來:“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謝氏族人,只是能說這謝員外有了錢想求個體面的出身,所以冒認陳郡謝氏,上門認親騙取錢財,是嗎?呵呵,呵呵……”

夏潯笑了幾聲,笑聲忽然止歇,因為他看到謝姑娘眼先是愕然、繼而恍然、最後是譏誚的冷笑,那眼神變化與方才錯肩而過時自己故意讓她生疑的眼神一模一樣,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推測出了問題,謝姑娘的神色變化已經很清晰地告訴了他:她的的確確、實實在在,就是陳郡謝氏的後人。

謝雨霏咬牙切齒地道:“你誑我,你下鈎子釣我?”

這回換做夏潯愕然了:“我誑你什麼?”

謝雨霏恨恨地道:“方才錯肩而過時,你故意露出那種眼神,讓我誤以為你知道了些什麼,你故意引我出來追你,讓我自露馬腳,是不是?”

夏潯從容下來,微笑道:“不錯,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哪一路活神仙,我故意露那個眼神,就是想讓你誤以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如果你心中無鬼,根本不需要理會我。可是很遺憾,你追來了。姑娘,你心中的鬼,是什麼呢?”

謝雨霏恨不得撲上來咬他一塊肉下來,咬牙切齒地道:“本姑娘胸懷坦蕩,光霽日月,哪有什麼鬼!”

夏潯攤攤手道:“真金不怕火煉,你心中無鬼,我能把你怎麼樣?可是姑娘追上來,既然不是心中有鬼,難道是因為本人一個眼神,讓姑娘你春心蕩漾,所以追上來與我卿卿我我、柔情蜜意一番?”

謝雨霏咬著唇不說話了,她突然發現,在這個奸似鬼的傢夥面前,自己很容易被他撩撥起情緒來,激得喜怒無常,就很容易露出馬腳。一個不慎就會落入他的圈套,所以她什麼都不想再說。

夏潯卻不肯放過她,他微微蹙眉,深思地道:“奇怪,既然你是貨真價實的謝氏族人,過來考證一個主動認祖歸宗的人是否真是謝氏子孫,這本是理直氣壯的事情,你卻心虛些什麼?”

謝雨霏臉色有些白,卻咬著牙不說話,生怕再多說一句,又被他套出什麼秘密。

夏潯想起一路上她們的表現,再聯想到此刻的情景,心靈光一閃,突然失聲道:“啊!我明白了!”

謝雨霏嬌軀一震,忽地踏前一步,緊張地問道:“你明白了什麼?說!”

夏潯笑道:“打死我也不說,你還沒使美人計呢!”

謝雨霏身子又是一震,有些心虛地道:“什……什麼美人計?”

夏潯道:“當然是在平原縣小當鋪前,你對古舟古二爺使過的美人計。”

謝雨霏大驚道:“你……你怎麼知道?”

夏潯道:“因為,我當時就在一旁,趴著牆根,聽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謝雨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又羞又窘,半晌之後,突然一提裙子,抬腿便踢,咬牙切齒地罵:“你個王八蛋!本姑娘跟你拼了。”

“喂喂喂……”

夏潯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只覺這少女的手腕細細的,當真不堪一握:“不要踢啦,是你自己心虛,非要追上來查個明白,其實我根本不在乎你來幹什麼。”

謝雨霏馬上冷靜下來,站定身子道:“當真?”

夏潯正色道:“當真!”

謝雨霏有些狐疑地看著他,半晌方道:“我要怎麼才能相信你?”

夏潯眨眨眼道:“不如以身相許?”

謝雨霏臉蛋一紅,眼神卻是一餳,揚起眼簾,挑釁地看他:“你敢要我?”

夏潯看著她那野性帶著嬌媚的模樣,心亦自一蕩,卻歎口氣道:“不敢,我怕你把我給賣了……”

“哼!還不放開我!”

夏潯這才驚覺還握著她的手,忙依言鬆開,謝雨霏活動活動手腕,睨著他道:“謝員外雖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可我知道,你的身份還是見不得光的,你若有半句不利於我的話,我就去官府告你使用假路引,我可是不怕人家驗證的。”

夏潯頷道:“姑娘放心。”

謝雨霏冷哼一聲道:“好,你發你的財,我賺我的錢,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夏潯微笑道:“一眼為定!”

謝雨霏轉身欲走,忽又站住身子,有些遲疑地扭頭看向他:“你……你真的猜出我擔心什麼?”

夏潯深深地凝視著她,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心虛,怕的並不是謝員外,你騙的……也並不是謝員外,而是……”

謝雨霏在他眼底,清晰地看到了一抹同情和理解,偏偏是這善意的目光,深深地刺疼了她的心,她突然一扭頭,尖叫道:“你不要說了!”說著快步走開了去。

轉身的刹那,兩顆晶瑩的淚珠攸然滑落,沒入白雪之中,悄悄無人得見。

夏潯望著她的背影輕輕歎口氣,轉身走向小巷。

小巷中南飛飛不知道在說著什麼,一邊說一邊掉眼淚,西門慶在一旁急得什麼似的,圍著她團團亂轉,又從袖中摸出手帕遞上去,再在懷中摸出一卷寶鈔塞過去,飛飛姑娘不要,西門慶執意要給,兩個人推推讓讓,夏潯拐進小巷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情景。

“咳,高兄!”

夏潯一叫,西門慶趕緊把錢硬塞到南姑娘手中,轉向夏潯,夏潯道:“沒事了,咱們該走了。”

南飛飛抹抹眼淚,急急從夏潯身邊走過,看著她走過,又看著西門慶走過來,夏潯無奈地歎了口氣道:“老兄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家說什麼你都信?說吧,你又聽說了什麼淒慘的故事,讓人騙走了多少錢呐?”

“你當我傻呢!”

西門慶滿臉的辛酸同情頓然不見,嘿嘿一笑,奸詐地道:“重點不在於你信不信,而在於她相信你信了。有時候吃虧就是佔便宜,追女人的手段嘛,老弟,你還得跟我多學著點兒,哼,哼哼!”

西門慶得意洋洋,昂首舉步。

南飛飛追上謝雨霏,吃吃笑道:“那高升果然是個蠢蛋,要是每天遇到他,那本姑娘就發財了,咦?你怎麼了?剛剛哭過?”

謝雨霏扭過頭,帶著鼻音兒道:“才沒有。”

南飛飛眼珠轉了轉,問道:“姓夏的沒有欺負你吧?他到底發現什麼了?”

“沒甚麼,這個人沒有壞心,不會壞我們的事。”

南飛飛驚訝地道:“他說說你就信?”

謝雨霏道:“我看得出,他可信。”

南飛飛不說話了,兩個人悶頭走了一會兒,南飛飛忽然拐拐她的肩膀:“喂,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謝雨霏驚訝地轉向她:“怎麼可能,我可是許了人家的。”

南飛飛道:“是啊是啊,許了人家的,是叫楊旭是吧?嘖嘖嘖,你剛出生就把人家嚇跑了,一跑十好幾年,音訊皆無,生死不知,這叫許了人家?你真要聽你哥那書呆子的話,給他守活寡呀?”

謝雨霏咬牙切齒地道:“別跟我提他的名字那個王八蛋,你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你混得再不如意,總該稍封書信回來吧?要不要人家,你說話呀,連個屁也不放一個叫我被人家笑沒人要,把自己男人都嚇跑了,殺千萬的王八蛋,別讓我撞見他,一看見他我馬上閹了他!”

“啊!”南飛飛掩著櫻桃小口,吃驚地張大眼睛:“那你不是要守活寡了?”

謝雨霏恨恨地道:“守個屁,我一天給他戴一頂綠帽子。”

南飛飛吃吃地笑,謝雨霏恨恨地白她一眼道:“笑什麼笑,我第一個勾引你男人。”

南飛飛聳聳肩道:“無所謂啊,給你給你,咱們說過要做一輩子姐妹的嘛,我不介意讓你做我妹妹啊!”

謝雨霏破啼為笑,伸手道:“胡說八道,看我不撕你的嘴!”

“謀殺大婦啊……”

兩個女孩兒說說笑笑地跑開了……

西門慶和夏潯一邊走,一邊問道:“探出了什麼?”

夏潯道:“沒什麼,是她的個人私事,與咱們正在辦的事無關。”

“哦?這麼說,她真的是陳郡謝氏後人?”

“嗯,應該沒有錯。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唉,她有她的苦衷,咱們不要理會了。”

西門慶想了想,叫道:“對了,我聽你說過,你那未婚妻就是陳郡謝氏的人?和她年歲相當吧?莫非……”

夏潯笑道:“不是她。陳郡謝氏傳至今朝,開枝散葉,子孫遍及天下,哪能出來個姓謝的就是她?這姑娘叫謝雨霏,不是我那訂過娃娃親的女孩兒。”

西門慶道:“你現在可是叫夏潯的,她就不能換名字嗎?”

夏潯道:“她本來就是陳郡謝氏的後人,還換名字做什麼?謝傳忠想認祖歸宗,豈能對宗族全無瞭解,冒冒失失請個假貨上門?這姑娘騙人的本事很高明,真真假假,方才難辨,她不會在這麼容易暴露的地方動手腳的。”

西門慶道:“唔,倒也是……,唉,其實她若真是你那未婚妻的話才好,生得這般俊俏可人,你就有豔福了。”

夏潯哼了一聲道:“如此一來,你就有機會接近飛飛姑娘了吧?”

西門慶被他說心事,忍不住老臉一紅,嘿嘿地笑了起來。



第094章 希日巴日的計畫

“兄弟,沈千戶傳來消息,已經知會了沿途哨卡,叫我們準備交易。”

出去忙碌了半天的西門慶進了夏潯的房間,毫不見外地抓起他的茶杯,咕咚咚地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又道:“百十輛大車,謝員外也覺得棘手,他要咱們在入關處尋摸一個地方,運進來的貨物就停靠在那兒,然後分批運過來,再通過陸路和水路運出去,這樣的話,咱們得親自去盧龍口一趟,先找好安置的地點,然後再約定具體交易的日期。”

“好!”夏潯從床上一躍而起:“通知拉克申準備起運,從哈剌莽來到盧龍口,也有一段距離的,夠他們走幾天了。”

西門慶道:“咱們先去知會拉克申,然後馬上出城。”

夏潯道:“要退房嗎?”

西門慶道:“不必,咱們帶些肉乾、白饃,飲水和燒酒,交易之後還要返回來的,等最後一車貨物安然運抵此處,再隨之一起返回。”

“好。”兩個人說著匆匆走了出去。

※※※※※※※※※※※※※※※※※※※※※※※※

“嗚……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起,隨之還有令人心弦震顫的胡茄聲和嗷嗷的吆喝聲,馬蹄聲震顫著雪原,彷彿一陣密集的鼓聲,漸漸地加重,變得高亢起來,四路輕騎像一張網,在雪原上飛馳著,驅趕著那些驚慌失措的動物往中間聚攏。

箭似流星,開始有人追射因為四面遇敵已張惶不前的野獸,獵獸網開始合攏了。

高處有一些零散的蒙古包,幾個穿著肥大羊皮袍的漢子站在那兒,遙遙地看著族人捕獵,等到合圍完成,開始最後的捕殺,才重新坐下來。

眾人圍攏的中心是希日巴日,他已經軟禁了他那軟弱的父親,孛日貼赤那族長現在實際上就是一個囚徒,被拘禁在一處氈帳內,由希日巴日的親信看管著,永遠不得出來,每日只是送口吃的,保證不會餓死而已。野心勃勃的希日巴日已經取代了他父親的地位,對外宣稱孛日貼赤那已經病故,按照他們的習俗,接收了父親的地位、權力、財產以及所有的妻妾。

坐在他左邊的,是一個年紀很大的老人,如果不仔細看,你會以為他是一個蒙古族婦人,雖然蒼老,皮膚比起一般的男性老人卻白晰許多,頷下也沒有鬍鬚,臉上的皺紋密密的,彷彿一個慈祥的老太太。他叫席日勾力格,今年已經七十有二了,原是北元皇宮中的一名管事太監。

坐在希日巴日左邊的,則是一個年輕人,二十四五歲年紀,身材和相貌比起旁邊幾個蒙古大漢顯得文弱一些,其實他的馬術、刀法和箭術在整個部落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他是希日巴日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智囊,同時也是他八拜之交的安答。

他叫戴裕彬,是個漢人,大元開國功臣之後,雖然他是漢人,但是世代在元朝做官,對元朝忠心耿耿,一直妄圖反攻北平,重進中原,恢復大元天下。

希日巴日下定決心要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振奮北元人的軍心士氣,挾功投奔尼古埓蘇克齊汗,努力恢復成吉思汗拖雷一系在整個蒙古草原的威望,整合各部軍隊殺回中原,就是出於他的策劃和鼓動,他夢想著做一個大元的復國功臣,如他祖上一樣,代代作官,永享榮華。

其他幾人則是部落中的一些長老和有威望的頭領,年紀普遍比較輕,大多是希日巴日的忠心擁護者。

希日巴日道:“我的計畫是這樣,利用明人與我們進行交易的機會,挑選一些精幹之士混進關去,他們知道,我們交易之後會停留幾日,就近在大都及其附近採買一些糧食、布匹、鹽巴、鐵鍋運進來,這就是我們的好機會。

大都一帶,有許多已經甘心做明人順民的蒙古人,還有一些甚至甘為明人鷹犬,參加了他們的軍隊,反過來與我們為敵,那些明國人都是司空見慣了的,因此在貌相上,我們不需要做太多的掩飾,但是,路引必須要有。”

戴裕彬道:“不過,這個你們不必擔心,我們已經買到了幾十張空白路引,隨時可以填上需要的資訊。”

希日巴日點點頭道:“然後,我們就需要混進大都去。拉克申一直以商賈的身份住在大都城內,他會接應我們,並為我們安置住處。接下來的事情,安答,你說給他們聽。”

戴裕彬點點頭,說道:“我家世代都是大元朝廷的官員。昔日建造大都,排水管渠是由都水監負責設計的,當時的都水監監正是郭守敬大人,而我家祖上,當時任都水監丞,都水監建造的皇城排水管渠圖紙,是由我家祖上這位都水監丞負責繪製並保管。這位圖紙中關於皇城排水管渠的這一部分,現在我家還有保留。”

他拔出腰刀,在地上比劃起來:“我們混進大都之後,要趁夜通過排水管道進入大都皇宮。皇宮中有進水管渠一條,排水管渠兩條,三條管渠互不干擾。兩條排水管渠中,一條是排除污穢之物的管渠,窄小骯髒且不易通行。而另一條主要是排放雨水的管渠,寬敞且比較乾淨,我們要利用的,就是這條管渠。”

“大家看!”

他認真地道:“這條排水管渠,在最外側有圓木制的水窗,當城外積水高於城內排水時,外面的水力會將水窗自外緊閉,以防倒灌,現在自然是沒有問題的,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潛進去。

排水管渠內高而外低,多年沖積,此刻雖是冬季,排水不多,必也濕滑不堪,所以我們要準備特製的鞋子和一些攀爬工具,這些,由拉克申在大都城內安排,我們不需要管。鑽進排水管渠後,會有許多岔道,密如蛛網,如果沒有圖紙,走到死也走不出去,問題是,我們手中有圖紙。”

眾人眼巴巴地聽著,一個叫胡勒根的頭領問道:“然後呢?我們衝進皇宮,殺死朱棣?”

希日巴日哈哈笑道:“胡勒根兄弟,我當然知道你的勇猛如同雄獅,可是憑著幾十個人想衝進皇宮宰了燕王,那是不可能的。接下來嘛,席日勾力格,你來說。”

“是,大人。”

那個北元老太監咳嗽一聲,慢吞吞地道:“皇宮裏面,建有秘道,一直都有,這是自古以來,建宮殿的規矩。老奴當初在宮裏頭,就是負責定期打掃、維護秘道的人。

至正二十八年的時候,明國的大將軍徐達率兵攻打大都,咱們大元的軍隊還在爭權奪利自相殘殺,哪兒是人家的對手啊。眼見如此,惠宗皇帝就決定,退到關外,遷都到上都去。

臨行前,皇帝陛下下令在皇宮下面的秘道裏,埋藏了大量的火藥和桐油,想等徐達攻進城來,闖進皇宮的時候,把徐達和整個皇宮炸成廢墟。老奴當時就是奉惠宗皇帝所命,安排這件事的人。

可是皇太子殿下和幾位得用的大臣都極力反對,惠宗皇帝也覺著,咱們未必沒有機會再打回來,如果就此炸掉皇宮,無顏面對祖宗,這事兒就擱下了。

秘道口兒被老奴重新給封上了,那地方很穩秘,知道秘道所在的人當初就沒有幾個,知道下邊埋著數不清的火藥、桐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現如今,也就剩下老奴一個人了……”

席日勾力格說到這兒,想起當年,不禁唏噓起來。

希日巴日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啦好啦,不要哭啦。等辦成了這件大事,你就是我大元第一功臣,到時候,可汗一定會重用你,等咱們打回大都去,你就是樸不花一樣的人物,宮中第一太監,威風赫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席日勾力格破啼為笑,擦著淚道:“那樣的好事兒,老奴可不敢想,老奴就巴望著,臨了臨了,給皇上再效一回力,辦一件差事。”

希日巴日對眾人說道:“這個計畫,是我的安答得知席日勾力格的身份和這件秘密之後想出來的。到時候,我們利用排水管渠潛入皇宮,再由席日勾力格帶著我們打開秘道,然後嘛……”

他獰笑一聲,笑中滿是殺氣。

幾個心腹互相看看,長得粗壯彪悍的毛伊罕問道:“大人,燕王府中,想必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咱們從排水管渠摸進宮去,翻到地面上,再去尋找秘道入口,這中間當有一段路程,找到秘道口,少不得還要發掘一番,能不被人發現嗎?”

希日巴日忍不住笑起來道:“你放心,我還另有安排,當初拉克申為了在大都站住腳,曾經把他妹子送進燕王府做宮女,如今正好派上大用場,哈哈,用漢人的話來講,這叫什麼來著,唔……,叫……叫……”

戴裕彬微微一笑,接口道:“無心栽柳柳成蔭。”

希日巴日道:“對,無心栽柳柳成蔭。哈哈……”

毛伊罕又問:“大人,那咱們翻山越嶺,一樣可以潛入明國境內,何必非得用此手段,還得將大量的毛皮獸筋這些可做精良軍械的東西賣與他們?”

希日巴日道:“本來,我也想著,翻山攀嶺過去就好。不過,席日勾力格年紀大了,他可爬不動山,而咱們這個計畫又少不了他。再者,還是我的安答提醒的我,等咱們大功告成,就得立即拔寨起啟,去投奔大汗。到時候累累贅贅的全是罎罎罐罐,怎麼走得動?既然是要拋棄了的東西,不如換些易攜的財物,將來自有用處。”

眾人聽了連連點頭,戴裕彬興奮地站起來,鼓動道:“諸位想想看,等咱們大功告成之日,半個大都毀於滔天烈焰之中,這得死多少人?到時候燕王、燕王妃、燕王子,整個燕王一脈盡皆化為焦炭,消息傳開,這將何等的振奮?這件事一定可以重振我大元士氣!”

他揮舞著拳頭,脹紅的臉龐有些猙獰地道:“到那時,我們就重整旗鼓,殺回中原,奪回錦繡河山!”

“重整旗鼓,殺回中原,奪回錦繡河山!”

盟誓般的吼聲中,他們的族人已提著帶血的獵物策馬奔來……



第095章 陰差陽錯

“茗兒,茗兒,快來看看,姐夫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朱棣興沖沖地鑽進茗兒的閨房,喚著她的乳名兒笑道。

“姐夫帶啥好東西來了?”

正趴在床上和姐姐聊天的徐妙錦騰地一下坐了起來,一對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撲閃著,有些興奮。

朱棣把一直藏在背後的手舉起來,得意洋洋地道:“喏,你看看,漂亮吧?嘿嘿,一條是玄狐的皮子,黑如墨染,一條是雪狐的皮子,潔如白雪。你瞧瞧,上回你看見你姐的裘衣漂亮,就吵著也要做一件,姐夫可是放在心裏嘍,這兩件皮子是韓都指揮送給姐夫的,姐夫送給你,一件白、一件黑,做出衣服來一定很漂亮。”

茗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小嘴一撅,一句話不說,一轉身就趴到床上,把個背影丟給了姐夫,根本不睬他。

“唵?這是咋了?”

燕王莫名其妙地看看自己夫人,燕王妃抿著嘴兒樂,白他一眼道:“你呀,別來獻寶啦,拿什麼不好,偏拿狐皮子。”

燕王更加納悶:“狐皮子咋啦,這不是茗兒想要嘛。老韓一送給俺,俺馬上就想到茗兒了。”

燕王妃走過去,從他手接過狐皮,低聲道:“茗兒這丫頭一向死心眼兒,喜歡了一樣東西,就不帶換樣的。”

她往床上一呶嘴兒,小聲道:“喏,瞧見沒?前兩天去謝氏皮貨行,小丫頭一眼就相中了件狐皮子,是火狐狸皮,鮮紅如火,確實漂亮。可惜了,那是有主兒的,出多少錢人家也不賣,小丫頭剛把這個不痛快忘了,你又……”

朱棣傻了眼,小聲嘟囔道:“俺哪知道呀,現在咋辦?要不你去哄哄,這小祖宗俺也惹不起呀。”

朱棣夫妻的感情非常好,他們成親的時候,一個十六,一個十四,一個是當朝皇子,一個是將門虎女,兩個人從情竇初開的時候就做了夫妻,可以說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之極,朱棣雖也有側妃,但所愛唯有徐妃一人,朱棣現在有三子五女,全是徐妃一人所生,由此可見二人感情之篤。

聽了丈夫的話,徐妃笑道:“這孩子脾氣拗,除非自己想通,我哪勸得了。唔……,不如咱們找個時間,陪她去打獵吧,要是能獵到火狐狸當然好,就算獵不到,出去跑一跑,玩一玩,她也就開心了,小孩子嘛……”

徐茗兒一直豎著耳朵悄悄聽姐姐姐夫咬耳朵,待聽到要帶她去打獵,可就再也裝不下去了,她立即爬起身,拍手叫道:“好啊,好啊,那咱們明天就去!”

※※※※※※※※※※※※※※※※※※※※※※※※

彭梓祺穿一身男裝,單槍匹馬進了北平城。

她是從濟南趕來的,她先去了陽谷縣,見到了小東嫂子,得知夏潯和西門慶去了濟南,問明他們所住老店的名字後,她又快馬趕去濟南,結果又撲了個空,無奈之下這才直接往北平而來。半路上正逢大雪,在客棧耽擱了兩日,今日堪堪進城。

北平曾經是一國之都,地界之廣、人口之眾,她又沒有官方身份,遠道而來人地兩生,如何去尋人?只走了半日,彭梓祺就覺這樣下去根本就是大海撈針,說不定等到夏潯辦完了差事回了青州,她還在北平城裏兩眼一抹黑地到處轉悠。

無奈之下,彭梓祺只好借用她輕易不肯動用的力量了。她尋了一家檔次不算高,但是價錢公道、味道也不錯,客人很多的飯館,就在臨門的一張桌前坐了,要了幾道酒菜,兩個杯子,自己用一個杯子,另一個上邊橫亙一根筷子,下邊又豎放一根,擺在飯菜前邊,好像一個人吃著飯,閑極無聊隨意擺放的。

很快,就在一個閑漢注意到了,他遠遠的打量彭梓祺一陣兒,又與一個朋友低語幾句,晃晃悠悠地走過來,在彭梓祺對面站定,拉過凳子坐了上去,嘿嘿一笑,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低聲哼道:“淤泥源自混沌啟。”

彭梓祺頭也不抬,挾一口菜,低應道:“白蓮一現盛世舉。”

那閑漢神色一緩,又問:“兄弟自何處來?”

“青州。”

“白蓮開處千萬朵,不知生就哪一枝?”

兩人一面說,一面悄悄打著手勢,探問了一番,那人確定了她的身份,神色便和氣起來:“不知兄弟有什麼事,需要北平的兄弟們幫忙的?”

彭梓祺說道:“我要找兩個人,他們應該住在北平的某家客棧裏,可是兄弟一人,實在尋找不得。”

“嗯,他們的名姓是?”

“一個叫楊旭,一個叫西門慶。”

“是敵是友?”

“這個……”

彭大姑娘遲疑了一下:“說是敵?萬一他們一時興起,幫著動手拿人怎麼辦?說是友?自己朋友,居然不知下落,你千里迢迢的追來做什麼?總不能說彭大小姐想男人了吧?”

彭梓祺猶豫了一下,才道:“只要能確定他們的住址就好,其餘的事,小弟自己可以辦。”

那閑漢一笑,說道:“成!我立即報上去,請香主下令,吩咐本壇的兄弟幫你尋人,一俟有了消息要送到何處?”

彭梓祺道:“我就住在對面客棧吧。”說著手掌一翻,遞過一摞寶鈔:“勞動本地的兄弟們了,小弟過意不去,這點錢,拿去喝口茶。”

那閑漢一把按住,嘻皮笑臉的神色不見了:“大家同氣連枝,一門兄弟,理應幫忙的。若是這麼做,那就見外了。”

彭梓祺啟齒一笑:“我知道,這筆錢不是謝禮,我知道兄弟們也不容易,大家都有事情做,要放下自己的事情去幫我尋人,這就耽擱了生計。再者,要尋人、要打聽,總要有所花銷的,小弟若是沒有錢,那就厚顏承情了。既然小弟手頭寬裕,你若謙讓,是不是才算見外了呢?”

那閑漢想了想,展顏笑道:“如此,我就不客氣了。彭兄只管等我們的消息,只要這兩個人在北平,我們一定挖得出來,告辭!”

“好走!”

彭梓祺微微一頷,拈起酒杯,一仰脖子灌了下去,一雙星眸頓時更加地亮了……

※※※※※※※※※※※※※※※※※※※※※※※※

盧龍口內,夏潯和西門慶爬上了一座山嶺。

兩個人都穿了適宜運動的衣服,老羊皮襖、青夾褲,獸皮綁腿,抓地虎的狗皮靴子,手中又持一支棗木杖,肋下佩刀,那是防著野獸的。這樣的大雪天,一旦遇到出來覓食的野獸,那是很難纏的。

上山的時候正下著雪,此刻雪已經停了,四野白茫茫一片,天空彤雲密佈,站在山頂,罡風呼嘯,狂風過處,刮得雪沫子直往人的衣領子裏鑽,雖然二人戴著護耳的狗皮帽子,面上也蒙了棉布手巾,還是被那狂風吹得眯起了眼睛。

站在這裏望出去,白皚皚的山峰綿亙不斷,形成了一條條銀色的山脈,一座座山峰,高低錯落,險緩不同,遠遠望去,當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兀立的無盡山峰之下,樹林全成了白色,人獸絕跡,這一邊,是原大地,山的另一邊,則是莽莽荒原,那是胡人的天下。

“你看,那裏就是盧龍關。”

順著西門慶所指的方向,夏潯眯起眼睛,才現白茫茫的山谷一處地方隱隱露出大明的旗幟,再仔細打量一陣,才隱約看出那已被白雪覆蓋得與其他地方沒有顯著區別的所在是人工修築的一道關隘。

“哈剌莽來部落的人會把貨物從那兒運過來,我們的車子分頭出城,集中在這個地方接收貨物,但是百十車的皮貨一進北平城,根本瞞不過別人的耳目,所以咱們得尋摸一個所在,安置這些車馬,然後每天一二十輛,分批的返回北平。隨後,謝傳忠會協助我們安排水陸兩途把東西運出去,我們坐鎮北平,隨同最後一批貨物一起離開。”

聽完了西門慶的介紹,夏潯點點頭:“那麼大部分車馬得在野外待上三五天,食物好辦,這天氣受得了嗎?”

西門慶道:“沒有問題,那些車把式都是跑長途慣了的,荒山野地裏知道怎麼照顧自己。問題是得找個安全的所在,能藏得下這麼多車馬,比較背風,進出方便,晚上若生火取暖,也不易被人發覺的地方。”

夏潯苦笑道:“這樣的所在可不好找,走,咱們再往那邊轉轉。”

又過了許久,兩個人順著山脊走去,出現在另一處山峰上,剛剛站定,夏潯就兩眼一亮,向前一指道:“你看,那裏怎麼樣?”

西門慶定睛看去,就見前邊是一條寬闊的山谷,葫蘆狀的,谷口狹窄,谷內卻極寬闊平坦,地面平平,估計是一條冰封的河流,三面環山,山坡上長滿了參天古樹,都成了冰雕一般,白皚皚的毫無生氣。

西門慶大喜道:“這個山谷瞧著不錯呀,很合適,走,咱們過去看看,把路線趟出來,別等到交易的時候黑燈瞎火走錯了路。”

兩個人說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山谷趟去。

這時,在他們身後一處更高的山峰上,出現了一群人。其一個穿著白狐裘衣、白狐裘褲,白狐皮的遮耳帽子,整個人全副武裝,看起來就像一隻毛茸茸的小兔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到峰巒這一側站定,忽然驚咦一聲,指著正在大雪艱難跋涉的夏潯和西門慶道:“姐姐,你看,那兒有兩個人,也是來打獵的嗎?”

[BOOK: 0008 / Chapter: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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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 Apr 26 13:38:49 2024